第28段(1 / 3)

候送來了油氽排骨年糕、蟹殼黃燒餅、城隍廟梨膏糖等上海小吃,他都慷慨地與大家分而食之。他八十歲的爺爺是滬語舊稱的"老克勒",解放前曾經在當時工部局認可的男子學校接受過英語、音樂、馬術等禮儀和技術的專門訓練,能說一口流利的倫敦腔英語。而他本人是上海某名牌大學畢業的,加上家學淵源之故,某天見我在翻閱楊梅給我送來的大學英語課本,頓時眼睛一亮,要與我練習英語對話。他的口語水平明顯比我高,一句調侃管教民警的"likeacockwithitsheadcut"(諺語,直譯為"像一隻被砍了頭的公雞""無頭公雞",引申意為焦頭爛額)就把我唬得目瞪口呆,他還把他的《浩劫錄》、《麥田守望者》、《教父》等英文原版小說借給我看。他剛進來時,也鬧過絕食,吞過玻璃碴子搞自殘,但通通沒用,因為管教幹部隻負責監管安全,根本不管你的案情。他在尚馬街被冷落了兩年多,一直沒人來提審,好象被世界遺忘。後來好不容易終於適應了,積極給家裏寫明信片要錢要物,這才慢慢混了起來。他不知足的歎著氣掉書袋,說鄧蒂斯成為"基督山伯爵"之前,在魔鬼島上還有每年一次的狂歡,而在尚馬街,陪伴他的隻有一撥撥流水的犯人和鐵打的三瓢兩坨。奚呈祥還特別喜歡卷起衣袖,炫耀他肱二頭肌發達的右臂,說他堅持打了十幾年的網球,唉,現在廢了,他"好懷念黃浦江畔的藍天白雲、塑膠球場"。透他媽的,就是他肱二頭肌發達的右臂,後來把我們打慘了!"十號鞭"憑什麼比"八號鞭"強"十號鞭"憑什麼比"八號鞭"強國慶節快到了,隨著"嚴打"活動的深入開展,各區級看守、拘押所人滿為患。為緩解安全壓力,紛紛往外送人,能判的就判,能轉勞改隊的就轉,更把夠資格的源源不斷送到尚馬街。而尚馬街的人犯也在等待著一次集中宣判——該"打靶"的"打靶",該送監的送監。這天上午,我被市檢察院提審。訊問者是人稱"市檢三把刀"之一的韓檢察官,他開門見山毫不掩飾:"你在南城巷就應該可以判了……不是我們要調你來尚馬街的……我們今天也就走個程序,問你幾個問題……"這話搞得我一頭霧水,回到號子後,大家幫我開諸葛亮會分析,一致認為:你這案子扯淡,不重。現在是你家人和原告家人在外麵較著勁呢,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想什麼也沒用,就安心在這裏住逑吧!翌日,主監喬圪欄(圪欄是方言,棍子之義,此處特指警棍)又給我們號塞進一個新人,是個河南老頭,後來我從他身上學會了兩個極具河南特色的語氣助詞——"靠"(沒想到幾年後竟然會風靡全國)、"咦"(四聲,感歎詞,無實義)。午飯過後,水土啟動式開始,但是誰也沒有想到,老河南居然撲到窗戶上殺豬般嚎叫:"水土!報告幹部!水土啊!"操!我們還沒開始呢,隻是要他脫光衣服洗澡準備。寒冬臘月洗冷水澡是有點不舒服,可我們平時也是這樣洗的啊。天地良心,真沒怎麼打他,隻是要他脫時,推了他幾把,我也隻是在他被推到我身邊時,踹了他一腳。而他這麼一嚎,我們全都不敢繼續動手,一個個麵麵相覷。其實喬圪欄一開始並沒有從辦公室出來,他見怪不怪,隻怪房頂上巡邏的大兵真他娘狗拿耗子——你管好沒人爬牆越獄就行了,號子裏服點水土,你管個屁啊!大兵不停催促幹部出來處理,喬圪欄這才惱了,拎著根警棍氣衝牛鬥殺將出來。我們知道這一關無論如何躲不過了,紛紛抓緊時間往身上瘋狂加衣服。就在這時,隻聽得"嘩啦啦"鑰匙串一陣亂響,號門開了。"都給老子頂到南牆上麵壁思過!"喬圪欄的怒吼聲中,我們麵無人色,魚貫而出。杜光輝因為腳鐐手銬滿身甲胄,動起來"嘩啦啦"直響,喬圪欄掃了他一眼:"你就算了吧。"郝老鬼也傻乎乎跟著我們往外走,喬圪欄打量一下他弱不禁風的身體,再次法外開恩:"你動手打人沒?""沒有沒有。"郝老鬼真的沒參與。"滾回去!"於是郝老鬼也躲過一劫。楊東北也想躲:"喬幹事,我也沒動手,是他們……""滾出去!"楊東北馬上閉嘴,乖乖往外走。聰明反被聰明誤啊,楊東北出來時,我們已經間隔四、五米,一個接一字排開頂在牆上了。闞濤在最末,而一向狡猾的楊東北隻好頂在最前麵。地球人都知道,頭三板斧總是渾身帶勁的,第一個吃癟的不死也要脫層皮。我們幾個擠眉弄眼暗自偷笑,都等著看楊東北哭天搶地連聲求饒。喬圪欄過來了,晃著警棍有節奏地拍打左手掌,"都給老子頂好了!深刻反省,看犯了哪一條",邊說邊往辦公室走去,"可惜啊,老子是穿了這身製服,不然的話,哼哼,把你們一個個都打成遺像,直接貼南牆上!"喬圪欄進了辦公室,喊了一嗓子,"奚呈祥,你過來,我去所長那彙報個材料,你把院子裏幾個狗透的給老子看好了!哦,可有一樣,不許打人!"說罷,辦公室裏間通外麵的門"咯吱"響了一聲,接著便是奚呈祥一迭聲的答應,"是,是,您盡管去,我一定嚴加看管!"片刻後,奚呈祥拿著個十號鐵絲扭成的衣架子(俗稱"十號鞭")過來了,他先走到"狀元"楊東北身邊,一臉壞笑,"哥幾個,科學實驗證明,皮肉之苦能促進記憶,自己記數啊。"說罷,鐵鞭飛起,帶著"呼呼"風聲抽在楊東北的脊背、屁股上。七、八鞭剛過,楊東北便"撲嗵"一聲,摔倒在地:"政府,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喬幹事,親爹,祖宗!"我們都看出楊東北明顯假摔,心說薑還是老的辣,這老狐狸身高體壯,假摔的本事卻比巴西球員都強,挨幾鞭就跌倒求饒,皮肉之苦自然大打折扣。"癩子打傘,無法無天!看你們還鬧甚水土?"奚呈祥厲聲訓斥了楊東北幾句,百忙之中扭頭瞟了一眼辦公室,這才轉身來到"榜眼"豆芽兒身邊。豆芽兒那羸弱的身軀哪能扛得住"十號鞭"?五鞭一過,他便應聲倒地,並且賴在地上不起來:"政府,我真的不敢了!我向觀音娘娘保證,以後打死也不敢了,喬叔叔!"豆芽兒此時一點也不結巴,連"觀音娘娘"都脫口叫出來,其他號子趴在窗戶上看熱鬧的全笑了,奚呈祥也被逗笑了:"哈哈哈,諒你狗透的也不敢了,娘的!"我是"探花","十號鞭"抽到屁股上四、五下時,我還沒覺得特別疼,加上臉皮薄不喜歡軟話張口就來,正尋思著扛到哪一鞭時,再倒地求饒麵子上會好看一點——這其實傻得冒泡,要知道,尚馬街的"十號鞭"盡管隻比南城巷的"八號鞭"粗2mm,但一分錢一分貨,這2mm的打擊力度是呈幾何倍增的!特色是剛開始幾下還可以硬扛,但身體受打擊部位很快就會淤血腫起,腫塊上再挨鐵鞭,那滋味就要了命!果然,挨到八、九鞭時,我已感覺屁股上火燒火燎,每一鞭落下,巨痛甚至漫延全身,痛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