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需的茶葉自有號子裏的人孝敬。我不喝茶,沒興趣也沒實力,但是,讓我感興趣的是老頭們每人有個小半導體,帶耳機的那種,他們上午聽新聞,中午聽長篇連播,晚上聽戲或"830娛樂廣場"的金曲排行榜。平時他們的半導體就隨便扔在鋪上,我偶爾也可以聽聽王德智和老劉的,後來王德智搞了個新的,把舊的給了我,雖然機殼摔壞了,上麵有一道裂縫,耳機也隻有一邊能用,但我仍如獲至寶愛不釋手,用膠帶把機子裹得結結實實的,經常聽著它入睡。半導體當然屬於違禁品,可號子裏的違禁品多了,包括那些跑號大拿的家人給捎進來的熟肉、香煙、刮臉刀片等,通通都屬違禁品。這些東西在查號前,一律存放在四號,四號就好象家裏的儲藏室,設計得也是窄窄的一條,沒窗沒鋪很適合藏匿違禁品。
一號和二號是個大通間,插著兩千瓦的大功率電爐,放著米麵油鹽等,這裏是王德智的工作室——廚房。
三號空著,五至十三號住人犯,十四號也是一個儲藏室,專門存放人犯們在每月一次的購物時,采購的帶有鐵皮或玻璃外殼的食物,如水果罐頭、午餐肉罐頭、豆豉魚罐頭、梅菜扣肉罐頭等,當然還有號子裏因為空間有限而放不下的成箱的方便麵。以前的狀況是這樣的,哪個人犯想吃自己買的午餐肉罐頭了,就趴在窗戶上等奚呈祥過來時笑臉相告。如果奚呈祥看這人順眼,就會在十四號庫房裏用虎鉗、改錐打開罐頭蓋子,給這人倒進飯盆;如果奚呈祥看這人不順眼,那他的罐頭可能三個月也吃不到嘴裏,奚呈祥會炫耀著自己發達的肱二頭肌,惡狠狠告誡他:"透你媽,沒看到老子正忙著嗎?"茅房在院子最頂頭,號子裏的人全放完茅後,跑號的要把茅房打掃幹淨(畢竟幹部也用這個茅房),奚呈祥走後,那天我上完茅房見沒人動手,連忙自覺把茅房打掃幹淨。茅廁旁邊還有一個陰森恐怖的大屋子,進門的牆上掛著四五套小號和中號的腳鐐,大號的因為太重沒法掛,隻能堆在地上。而最重的一套"死鐐"足足有四十八斤,是尚馬街的鎮所之寶。砸鐐由跑號大拿執行,至於到底是給死刑犯們砸重鐐還是輕鐐,這就得看他們平時與跑號的關係處理得如何了,除非有幹部專門吩咐對某人用某種鐐,但這種情況一般很少出現。什麼風吹得動腳鐐(2)腳鐐旁是幾盒粗細不一的鉚釘,當然還有大鐵錘、鐵砧、斫斧等。這些陰森恐怖的鐵器占了大屋子三分之一的空間,另外三分之二的空間則更加陰森恐怖——堆放著多年以來被"打靶"的外地籍死刑犯的遺物,一般是些被褥衣服,一個人一個白布包,上麵寫著名字,等待其家屬領走。盡管沒人領走的白布包太多了,可由於"這是受法律保護的私人財物"(田幹事原話),沒人敢把它們扔了。於是白布包已堆成了一座小山,年代太久的原因,小山不斷散發出一股漚臭。這間大屋子還沒燈,外麵的光線隻能照到門口處,而黑黝黝的遺物小山包靜靜穆立在裏麵,饒是膽大的奚呈祥沒事也不敢進去,除非有犯人被判"打靶",或者預計他極有可能會被判"打靶",必須得開門拿腳鐐、鐵砧、鐵錘等物,奚呈祥才會進去,進去後也是拿上東西就走。據說有一次奚呈祥進去拎了套腳鐐往外走時,突然衣服後擺被什麼勾住了,他的臉頓時嚇得煞白,不敢扭頭拚命往外衝,結果直到西服後襟被撕裂,才跑了出來。可是,當時屋子裏並沒有鐵絲之類能勾住衣服的東西,隻有牆上掛的腳鐐,就算是風把腳鐐吹起來勾住衣服的吧,可是什麼風才能吹得動腳鐐?台風還是陰風?吃剩菜是地位象征(1)吃剩菜是地位象征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一開始,老克羅伊茨內就告誡不安於現狀的兒子:世上的人分上、中、下三等,每一個等級又可分為上、中、下三層。生活在下等人中過上層日子是最幸福的,而生活在上等人中過下層日子則是最難受的。剛讀到這段話時我還不是太理解,可跑號之後,我立刻理解了——以前在號子裏,我屬於下等人中的上層,在幸福中一天天熬著;而跑號後,我就淪為了上等人中的下層,最為難受。難受之處主要體現在吃飯上。早飯的玉米麵糊糊,跑號大拿一般是不吃的。年紀大的有錢人都講究養生,就算身在看守所也一樣。他們喝家裏給送進來的牛奶,吃著麵包、蛋糕,津津有味慢條斯理,而我,隻能端著一盆稀糊糊,不自在地一勺勺舀著喝。午飯的菜湯饅頭,跑號大拿一般隻要饅頭,佐以王德智炒好的肉菜每人一份(我沒錢湊份子,自然沒有),已經是相當可口,還有人要錦上添花,再輔以家裏送進來的熟牛肉、時令小菜等,滋潤得一塌糊塗。而我,隻能端著一盆菜湯就著個饅頭,很難堪地悄悄啃。晚飯的菜湯窩頭,跑號大拿一般不吃,除非哪天心情來了,看到窩頭黃燦燦煞是喜人,老頭們也會拿一個過來,小塊掰著嚐嚐鮮,一邊稱讚味道不錯,一邊強調養生之道,說什麼不能隻吃精米細麵大魚大肉,也應該適時補充點粗糧。而我,隻能端著一盆菜湯,就著他們說的粗糧,在一旁尷尬地低頭咽著。於是,一日三餐除開打牙祭,我隻能聽著別人在自己耳邊細嚼慢咽,隻能狼狽地假裝低頭看書。唉,隻有書生才正經八百看書,而百無一用是書生啊!當然了,也總有人客氣地讓我吃點他們的,但我實在不好意思,我隻好婉拒,說我不太喜歡吃肉,為此,我偽裝了好久的素食主義者。我深深感受到了沒錢所帶來的巨大恥辱,當別人大快朵頤時,我無法做到視若無物。因此,每次跑號大拿開飯時,對我而言都是一種侮辱,一種強烈的刺激,一種震憾心靈的羞愧。時至今日,每當我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是久久不能釋懷。多少年以來,跑號之初這段困頓的日子,成了我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霾。可就象屈辱的近代史我們不能回避一樣,唯有銘記恥辱,才能激起求生的欲望。我有了這段恥辱,才刺激了我日後更加奮發圖強。不過還算幸運的是,在自尊心最受打擊的跑號之初,我得到了王德智以及老劉的關懷。老劉嘴比較碎,愛搬弄是非,但是,一旦他對你好了,就不會在發現王德智暗中給我吃了些不出份子錢的好東西時亂嚷嚷。而每次開飯,我協助黑妞推飯車時,老劉總是積極地跑出來幫我,他把六號的饅頭按每人一個領回去,再幫我端菜湯。跑號大拿飯量都小,有時一個饅頭還吃不完,像王德智就基本不吃。於是這些饅頭就都成了我的,其次,在我幫著打完飯,封了各號號門回到六號無奈地喝菜湯時,老劉也總是恰到好處的講些恰如其分的話,以化解我的尷尬。老劉還經常把我悄悄叫到四號,把家裏送來的蛋糕點心分些給我吃,雖然很多時候我總是婉拒。但作為回報,我包洗了他的衣服,並督促他勤換內衣褲,以利身體健康。他洗澡時我為他搓背,他偶感風寒我為他端水送藥,他有痔瘡,內褲上常沾著些不幹淨的東西,但我打心眼裏毫不嫌棄——試想,如果我父親內褲上沾了髒東西,我會因嫌髒而不洗嗎?吃剩菜是地位象征(2)王德智對我更不用說,當他看到老劉極力恩惠我後暗自偷笑。他告訴我,就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