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舒翹和楊虎城是西安近代史上兩個無法避開的人物,而民間傳頌最多的倒是那個安撫堡的寡婦和牛才子。趙舒翹和楊虎城屬於正劇,正劇往往是悲劇,安撫堡寡婦和牛才子歸於野史,野史裏卻充滿了喜劇成分。我們尊重那些英雄豪傑,但英雄豪傑輩出的年代必定是老百姓生靈塗炭的歲月,世俗的生活更多的是波瀾不起地流動著,以生活的自在規律流動著,這種流動沉悶而不感覺,你似乎進入了無敵之陣,可你很快卻被俘虜了,隻有那些喜劇性人物增加著生趣,使我們一日一日活了下去,如暗裏飛的螢蟲自照,如水宿中的禽鳥相呼。
以西安市為界,關中的西部稱為西府,關中的東部稱東府,西府東府比較起來就有了一種很有趣的現象。東府有一座華山,西府有一座太白山。華山是完整的一塊巨石形成的,堅硬、挺拔、險峭,我認做是陽山,男人的山,它是純粹的山,沒有附加的東西,如黃山上的迎客鬆呀,峨眉山上能看佛光呀,泰山上可以祀天呀,上華山就是體現著真正上山的意義。太白山峰巒渾然,終年積雪,神秘莫測,我認做是陰山,女人的山。東府有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西府裏有霍去病石雕博物館。我對所有來西安旅遊的外地朋友講,你如果是政治家,請去參觀秦兵馬俑張揚你的氣勢,你如果是藝術家,請去參觀霍去病墓以尋找渾然整體的感覺。在繪畫上,我們習慣於將西方的油畫看做色的團塊,將中國的水墨畫看做線的勾勒,在關中平原上看冬天裏的柿樹,那是巨大的粗糙的黑樁與細的枝丫組合的形象。聽陝西古老的戲劇秦腔,淨的嘶聲吼叫與旦的幽怨綿長,又是結合得那樣完美,你就明白這一方水土裏養育的是一種什麼樣的人了。
如果說趙舒翹、楊虎城並沒有在政治上、軍事上完成他們大的氣候,那麼,從這個世紀之初,文學藝術領域上的天才卻一步步向我們走來:於右任、吳宓、王子雲、趙望雲、石魯、柳青……足以使陝西人和西安這座城驕傲。我每每登臨城頭,望著那南北縱橫“ 井”字形的大街小巷,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他們,風裏點著一支煙,默默地想象這些人物當年走動於這座城市的身影,若是沒有他們,這座城將又是何等的空曠啊!
於右任被尊為書聖,他給人的永遠是美髯飄飄的仙者印象,但我見過他年輕時在西安的一張照片,碩大的腦袋,忠厚的麵孔,穿一件臃腫不堪的黑粗布棉衣褲。大的天才是上蒼派往人間的使者,他的所作所為,芸芸眾生隻能欣賞,不可模仿。現在海內外寫於體的書法家甚多,但風骨接近者少之又少。我在江蘇常熟翁同龢故居裏看翁氏的照片,驚奇他的相貌與於右任相似,翁氏的書法在當時也是名重天下,罷官歸裏,求字者接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