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邊打瞌睡。孩子們的嬉笑聲則無比遙遠。一株臘梅散發著幽香,氣味蘊繞在天井裏,正如同臘梅樹屈曲盤旋的虯枝。
我們在鈴溪鎮的一處隻有三間客房的小旅棧裏住了十五天。每日不過是在客棧的樓台上仰望古鎮背後的鈴溪山,中午聽戲,下午在鈴溪邊徘徊,然後在晚飯之後伴著乍暖輕寒的夕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逛著呈十字交錯的那兩條小街。
溫厚的日光已經把生命撫摸得非常柔順。
那是1999年的事情。我們在同一所高中。在高一的寒假來臨之前,同桌的青淮對我說,我們去鈴溪怎麼樣。於是我就跟著她去了。我始終覺得,有些人對我來說,總是值得我一再相信並且跟隨其上路。後來證明她的確是神奇的旅伴。我跟隨她走過的路途,一直都是那麼的美好。
當然,在學校裏麵的時候,她就顯得庸淡得多了。和我坐在一起,上課常常會拿著課本看著看著就突然埋下頭嘻嘻笑起來,或者將課本立起來擋著,然後把鉛筆盒裏麵的筆拿出來一一修理。我知道,她從來沒有聽進去任何講課。她一直都是生活在旅途和幻想中的孩子。起初我會一再提醒她聽課,但是後來我覺得這樣的提醒簡直是徒勞的,索性也就不再做傻事。
我是這所寄宿高中裏麵的外地學生。每個周末,同學都咋咋呼呼地被父母接回家,而我總是等到教室空無一人之後,才整理好書包,獨自走到校門口,在一個用自行車載著打口CD的小販那裏挑碟,有時候滿載而歸,有時候又什麼都不買。總是不知不覺地,天色就變得那麼的暗淡。我的書包裏背著作業和題集,還有那些令人愉快的CD,慢慢地穿過空曠無人的操場,以及光線暗淡的教學樓走廊,聽見自己清晰的足音一再地敲擊出青春寂寞的鼓點,最後心滿意足地回到宿舍,在安靜得令人心神不寧的宿舍裏麵獨自泡一碗泡麵,扭亮小台燈,然後塞著耳機,一邊吃一邊仔細翻閱從別人那裏借來的電影雜誌。如此稍作歇息之後,我就會收拾好飯盒、CD和雜誌,然後從沉沉的書包裏麵拿出作業,在已經沉沉地黯淡下來的夜色之中做題。
常常就這麼不知疲倦地做到很晚,然後值班老師過來提醒我快要熄燈了。我對時間的流逝一向不敏[gǎn],總是以為它還會給予我足夠的光明,於是經常正好在伏案疾書的時候毫無準備地被關掉了電閘,然後就這麼束手無策地被扔進黑暗。仿佛身處路途的盡頭,或者陷入了一處幽暗無邊的深淵。那種時刻我常常會覺得渾身無力直到站不起來。我想要在黑暗之中鼓勵自己勇敢起來,但是每一次我都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往往要過很久,我才摸索出手電,獨自用剩下的熱水洗臉洗腳,然後爬上床去,長時間地輾轉反側,最終才能疲倦地睡過去。如果依然還不能夠入睡,我就起床來寫信。但是那些信從來都沒有寄達的對象,因此也就從來不會寄出。我隻是借著手電筒的微光在白色的信紙上千篇一律地重複這樣的開頭:
你好,最近過得好麼。
我有時候想,如果世界上有那麼一個人,能讓我對其的想念漫長到足以使我在無眠的夜晚徹夜寫一封紀念的信,然後在天亮之後鄭重其事地寄出——那麼,這該是多麼好的事情。
你跟我去小興安嶺吧。1999年的4月1日,高一的下半學期,青淮在數學課上對我說。我非常鄙視地白了她一眼說,愚人節快樂。青淮卻認真地回答我,我沒有開玩笑。我無可奈何地回答她,我們不是在假期,我們還在上課……怎麼可能去旅行?
令我不可置信的是,第二天,青淮就沒有來上課。我想,她或許真的是去了小興安嶺。我旁邊的座位空白了15天之後,青淮回來了。她像一個普通的慣於遲到的孩子那樣,若無其事地走進教室,從抽屜裏麵拿出在她離開的日子裏發下的一大疊試卷和作業本放在桌麵上,然後淡然坐下,拿出課本。不久之後又打起了瞌睡。而我則繼續勤快地記著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