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段(1 / 2)

稍過一會兒,她準會認出他來,接著把其餘的人一一介紹給他,對每一個人都是叫他的小名,就連自己的未婚夫也不例外.這一群人穿過餐廳,走進了客廳.這兩間屋裏的牆紙已經換了樣,不過舊家具都保存了下來;拉夫烈茨基認出了那架鋼琴;就連窗旁的繡花架也是當年的舊物,還擺在原來的位置上......而且架子上那幅尚未完成的刺繡,也幾乎和八年前一樣.請他坐在一把舒適的安樂椅上;大家都彬彬有禮地在他周圍坐下.詢問,歎息,敘述,爭先恐後,接連不斷.

"我們有很久沒見到您了,"蓮諾奇卡天真地說,"瓦爾瓦拉.帕夫洛芙娜也好久沒見了."

"那還用說!"她哥哥急忙接住話茬說,"我把你帶到彼得堡去了,費奧多爾.伊萬內奇卻一直住在鄉下."

"是啊,從那時候起,媽媽也去世了."

"還有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舒羅奇卡說.

"還有娜斯塔西婭.卡爾波芙娜,"蓮諾奇卡說,"還有麥歇列姆......"

"怎麼?列姆也死了嗎?"拉夫烈茨基問.

"是的,"年輕的卡利京回答,"他從這兒到敖德薩去了;據說,有人把他騙到了那裏;他就是在那裏去世的."

"您是不是知道,他去世後留下音樂作品沒有?"

"不知道;未必有吧."

大家都不說話了,互相對視了一下.愁雲突然籠罩了所有年輕人的臉.

"水手倒還活著呢,"蓮諾奇卡突然說.

"格傑昂諾夫斯基也還活著,"她哥哥補上一句.

一提起格傑昂諾夫斯基的名字,一下子爆發出一陣不約而同的哄笑.

"是啊,他活著,而且照樣在說謊,"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的兒子接著說,"請您想象一下看,就是這個淘氣鬼(他指指自己的小姨子,那個貴族女子中學的學生)昨天往他的鼻煙壺裏撒了些辣椒粉."

"他打噴嚏打得多厲害啊!"蓮諾奇卡激動地高聲說,......抑製不住的笑聲又響了起來.

"不久前我們得到了莉莎的一些消息,"年輕的卡利京說,......大家又都靜了下來,"她還好,現在她的健康狀況已經在漸漸好轉了."

"她一直還是在那座修道院裏嗎?"拉夫烈茨基勉強控製著自己問.

"還是在那裏."

"她給你們寫信嗎?"

"不,從來也沒有;消息是通過別人帶來的."

又是一陣突然的沉默,聽不到一點兒聲音;"一個溫和的天使飛走了,"大家都在想.

"您不想到花園去走走嗎?"卡利京對拉夫烈茨基說,"現在花園裏很好,雖說我們讓它有點兒荒蕪了."

拉夫烈茨基來到花園裏,首先闖入他眼簾的是那條長凳子,......在這條長凳子上,他曾和莉莎一同度過了絕無僅有的短暫時光;長凳子已經發黑,也彎曲了;可是他認出了它,於是他心中充滿了這樣一種感情,無論是就甜蜜,還是就痛苦來講,沒有任何別的感情能和它同日而語,......這是懷念逝去的青春的沉痛哀思,是對他曾經有過的幸福的追憶.他和這些青年人在林蔭道上走了一會兒:最近這八年裏,椴樹都老了些,長得更高大,樹蔭也更濃了;而灌木叢都已長高,懸鉤子長得十分茂盛,榛樹叢卻是一派荒蕪景象,到處都飄散著林中枯枝.樹林.草叢和丁香的清新氣味.

"瞧,這兒正是玩搶四角的好地方,"蓮諾奇卡走進一塊綠草如茵.四周有椴樹環繞著的不大的空地,突然高聲喊道,"我們剛好五個人."

"你把費奧多爾.伊萬內奇忘掉了嗎?"她哥哥說,"還是沒把你自己算上呢?"

蓮諾奇卡微微臉紅了.

"可難道費奧多爾.伊萬內奇,在他這個年紀,還能......"她的話沒有說完.

"請你們去玩吧,"拉夫烈茨基趕緊接住話茬說,"不要理會我.如果我知道,我不會讓你們感到拘束的話,我自己也會覺得更愉快些.你們也用不著管我;像我這樣的老頭子,有我們自己的事情,這種事你們還沒體驗過,也是任何娛樂都不能代替的,這就是回憶."

那些年輕人帶著親切而又稍有點兒嘲笑的恭敬神情聽完了拉夫烈茨基的話,......就像老師給他們上課一樣,......突然離開他四散跑開,跑進了那塊林間草地;四個人各自站在一棵樹旁,一個站在中央......開始玩起來了.ω本ω作ω品ω由ω思ω兔ω在ω線ω閱ω讀ω網ω友ω整ω理ω上ω傳ω

拉夫烈茨基卻回到屋裏,進了餐廳,走到鋼琴前,按了按一個琴鍵:響起了微弱.然而純正的琴聲,這琴聲在他心中暗暗顫動起來:很久以前,在那個幸福的夜晚,列姆,已故的列姆曾為他彈過一個熱情洋溢的旋律,使他聽得如醉如癡,興奮不已,那旋律就是從這個音符開始的.隨後,拉夫烈茨基又走進客廳,很長時間沒有從那裏出來;在這間他曾如此經常見到莉莎的屋裏,她的容顏更加清晰地浮現在他的麵前;他好像覺得,在他周圍,處處都有她在這裏的蹤跡;然而懷念她的愁思令人感到壓抑,而不是輕鬆:在他的愁思中沒有死亡帶來的那種平靜.莉莎還在某處,在某個偏僻.遙遠的地方;他思念的她,是一個朝氣蓬勃的人,而在那個已經穿上修女服裝.周圍香煙繚繞.蒼白模糊的身影中,他已經認不出他曾經愛過的那個姑娘了.如果拉夫烈茨基能夠像他在想象中看到莉莎那樣,看一看自己,那麼他就連自己也認不出來了.在這八年裏,終於發生了他一生中的重大轉折,這樣的轉折是許多人都沒體驗過的,然而沒有這樣的轉折,就不可能始終如一.終生都是一個正派的人;他當真已經不再考慮個人的幸福,不再把追求個人利益作為自己的目的.他已經變得冷靜了,而且......為什麼要隱瞞真相呢?......不僅是麵部和身體已經衰老,就連心靈也已經衰老了;像有些人說的那樣,直到老年也讓心靈保持青春的活力,不但困難,而且幾乎是可笑的;一個人如果不失去對善的信心,不失去堅強的意誌,不失去對實際工作的興致,他就已經可以感到滿意了.拉夫烈茨基有權利感到滿意,他的確已經成為一個好主人,的確學會了耕地,而且他勞動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他盡可能讓自己農民的日常生活得到保障,讓他們已經得到的東西能夠鞏固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