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

就在隔天,她卻獲知那位無辜敗北的棋士投水自殺。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苦苦期盼的自由,竟是以一個純白生命的逝去作為代價!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雙手都沾滿了血腥!終日被良心折磨的她,甚至連作噩夢都能看見那名未曾謀麵的棋手來尋她償命!

更有甚者!就在她忐忑不安地入宮見定子皇後時,香子竟當眾拿著棋譜揭發叔父作弊!她看她的眼神中竟寫滿了那樣極端的怨恨,她甚至覺得有一瞬間她想殺了自己!香子的仇恨以及諾子悲涼的目光,彙成一把鋒利的匕首,把她殘餘的僥幸和意誌一刀刀地淩遲!

耳邊頓時嗡嗡作響。颶風般的哀傷混雜著巨大的悲傷、委屈,在她的胸腔裏轟然炸開!

叔父被天皇賜死的那一天,她目光空洞地凝望著紅葉連綿的嵐山。又是一年紅葉祭,盡管隔著一堵高而厚的城牆,她仍能如此清晰地聽見貴族們的歡聲笑語,夾雜著馬車行過的聲音。她聽到諾子經過她的家門,悄悄地詢問身邊的香子是否看她。香子竟憤怒地說我會永遠恨她!我恨她奪走了佐為大人的性命!

——她害死的那個人,和香子一樣,姓藤原。

她無力地靠著磚牆緩緩滑下。她不知道香子和藤原佐為的親緣關係,也不想知道。她不僅害死了他,還害死了自己惟一的親人。叔父、香子、諾子就是她的全世界。而現在,她聽到了全世界崩潰的聲音!

眼前無家可歸的殘雲,被惶惶的落日熏成了昏黃的暗色。

與其讓陰陽師來奪走自己的生命,她寧願有尊嚴地死去。她毫不猶豫地飲盡毒藥,靜默地躺在星空下淚流滿麵地閉上眼睛。她死後,不安地疾奔在黃泉之路上,期盼能在藤原佐為轉生前追上他,希望能誠摯地向他說一聲“對不起,請您原諒。”

然而,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冥界告知她,他並沒有來此轉生。她猛然想起了香子的眼神,一時痛不欲生。她決然默不作聲守在黃泉之門安靜地等待他的到來。她不敢奢求他的原諒,卻也圖個釋懷,為自己悲傷的生命劃上終結的句號。

放棄輪回的她成為了冥界的鬼怪,不能輕易回到人間。隻能在人們玩招鬼遊戲時不小心洞開了黃泉之門,她才會小心翼翼地點著一盞燈看能否溜回塵世。冥界總有鬼怪邪靈想要作崇,都被她一一阻擋。因為女孩總穿著死時那一襲青碧色的衣裳依稀出現在視野裏,人們把她封為百鬼之一的“青行燈”。

——多麼可笑啊,她都忘記自己原來的名字了。青嵐,在古籍中意作“初夏的第一縷微風”。初夏的風輕輕吹過,送來了香子、諾子脆如風鈴的聲音,她們“小嵐、小嵐!快來吃刨冰啦!”地喊著她,也有多少年沒有再聽到過了……

她不知道她等待了多久。很多人來了又去,她甚至看到了中年逝去的香子和削發為尼的諾子。她們顫巍地踏上奈何橋喝過孟婆湯後,她才敢走上前去接過她們喝幹淨的碗。失去記憶的她們茫然地看著時間永遠停留在十三歲的她,忽而朝她一如多年前莞爾一笑,依稀回到豆蔻飄香的時代。

她在那一瞬無法抑製地淚流滿麵。

可是天自茫茫,地自茫茫。紅葉青山水急流,隻是當時已惘然。那些很多年以前說著永不分離的人,終將似花兒般隨風散落天涯。

作為百鬼之一,在地府修行千年,她終於等不及。碰巧,她看到了一隻剛死的貓妖,便附身上去,就這麼溜回了塵世間。這隻青色狸貓的身體,就是她靈魂的容器。

有一天,她在舊書攤安靜地翻閱著殘破的《源氏物語》——空蟬則十分沉靜地對她說:“等一下!這是雙活呢!那裏的劫……”“呀,這一局我輸了!讓我將這個角數數看!便屈指計算著:十、二十、三十……”——雙活,打劫,這些都是她和香子討論過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