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各自心裡如何翻江倒海,麵上卻是要維持笑容的。既是重陽佳節,總是免不了賞菊品蟹。穆羅雲始終一手攬著馮晴,讓他靠在自己懷裡,時不時低頭與他說話,不管馮晴應不應她,都是笑盈盈的。

馮晴隻在看到洛洲的時候有了一點情緒,但這已經讓穆羅雲十分高興了,趁著底下表演歌舞的時候,便低頭在他額角親了下:“若是你肯重掌後宮,就能照拂你想照拂的人,也能好好教導芝遙。將來為他尋個好妻主。”

馮晴低垂的眼睫顫了顫,穆羅雲不知道他有沒有對這個提議心動,隻好再加一把勁,她甚至放棄了“朕”這個自稱,耳語道:“左右也不會比原來更壞,你可以不信我,可這權勢是真的,隻會給你帶來方便,對不對?”

馮晴緩緩地抬眼看向她,在她眼裡,仿佛盛滿了期待和寵愛,但那些早已不能引起他的注意。隻是穆羅雲的話的確沒有錯,為了穆芝遙,他似乎也應該試一試,反正,也不會比以前更壞。

“陛下,我累了,這便回去吧。”

待一曲歌舞結束後,一眾侍人正要上前向穆羅雲進獻節禮,馮晴卻不高不低地說了一句話。這是幾天以來,馮晴主動說出的最長的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帶著要求的話。穆羅雲明知他隻是聽從了自己方才的建議,還是忍不住笑彎了眼,極快地點了點頭,把他抱起來:“好,我們這就回去,你累了就靠著朕睡一會。”

這絲毫不掩飾的寵溺之情瞬間刺痛了眾人的眼,穆羅雲一行人一走,屋裡立刻沒了鶯歌燕舞的熱情,李敏非似笑非笑地“嗬”了一聲,對平日裡與自己交好的方從侍道:“你這大老遠的,挺著肚子也不容易,與我一同乘轎回去吧?”

方容早已紅了眼圈,他原也不算太受寵,但畢竟懷著龍脈,就連溫子墨對他也照顧三分。今日被洛洲一比,隻覺得委屈萬分,咬著唇點了點頭:“多謝李君侍。”

溫子墨無心繼續宴會,追根到底,他才是今日宴會上最難受的人,不但當眾落了臉麵,還被迫交出了執掌後宮的大權。但他畢竟是書墨閣的主人,心裡再恨,麵上也維持著笑意,一一送走了眾人。

待到身邊隻有兩個心腹宮人,他才真正沉下了臉:“找個時間,問問我們在勤政殿裡的人,皇上到底為何忽然把馮晴接了出來。”

穆羅雲自然知道今日這種種舉動無疑於在後宮這一汪看似平靜的湖水裡投入了一塊大石頭。但她有足夠的自信能護得住馮晴,因此絲毫不介意打破這本來的平靜。每日裡依舊是上朝下朝,上朝時照樣神采奕奕,下朝後也照樣對馮晴溫柔嗬護。自從馮晴住進勤政殿,她甚至連給他更衣束這些瑣事都學會了。

馮晴從那日宴會後,就似乎有了點精神,不再是一副遊離在塵世外的樣子。偶爾也會主動與宮人說話。或是詢問穆芝遙的生活起居。但他的身體依舊沒有起色。

他的睡眠極差,一夜裡痛醒七八次都是正常,穆羅雲與他同塌而眠的第二天就現了這個問題,再三問過太醫之後,晚上便也不敢睡得太沉。往往是馮晴一醒,她就能跟著睜開眼,馮晴不與她說話,她也不在意,隻把人抱在懷裡輕輕地拍著哄,直到他再次睡著。不知是因為她身上暖和,還是因為換了好的環境,一來二去之後,馮晴睡著的時間竟漸漸長了起來,最好的時候,能安生地躺一個時辰。

穆羅雲召見了好幾次太醫院的人,多番會診之後,陳太醫向她回報了切實的狀況。馮晴的身體虧空太厲害,隻能緩緩進補,沒有七八年的功夫,絕對不可能恢復到常人的模樣。而骨痛的毛病,由於時間太久,隻怕要伴隨他一生了,隻能設法緩解,盡量保暖。脾胃的毛病倒是稍微好調理一些,隻要每餐定時,搭配得宜,一年內就能有所改觀。

穆羅雲聽一點就臉色更陰沉一點,聽到最後,簡直完全黑了臉,直接朝陳太醫指了指:“你再挑個人,明天起就搬去鍾晴宮的偏殿,等君後回了鍾晴宮,就專隻伺候君後。”

陳太醫還從未遇到過這種事,但這是皇帝親自開的口,自然沒人敢置喙,立時唯唯諾諾地應了。穆羅雲回內殿的時候,馮晴正斜靠在榻上看著穆芝遙寫字,眼底一片似水的溫情,可惜,半點都不屬於她。見她進來,隻是禮節性地朝他點頭,就當做是見禮了。

穆羅雲當然不會介意,看到他終於沾染了一點煙火氣,她心裡實在是很高興的,上前擁著他,親了親他的臉頰,才轉向兒子,笑道:“在寫什麼?”

一見她進來,穆芝遙就迅地繃直了身子,臉上稚氣的笑也迅地變成了恭敬,垂手答道:“在抄《國史通鑒》。”

對於兒子的畏懼,穆羅雲有些難過,但也知道,兒子的心和兒子的父親一樣,需要時間去嗬護,隻好摸了摸他的腦袋,朝父子兩人笑了笑:“讀史很好,你父後原先也喜歡,等搬回鍾晴宮,你可以多向他討教呢。若是有人欺負你,或是看誰行事不好,也隻管與你父後......”

馮晴朝她看了一眼,似乎對她的話頗不贊同:“他還是孩子。”

“唔,你說的對,是我心急了,”對於被他打斷,穆羅雲並沒有不高興,反倒是很開心地點了點頭,拋開話題陪兒子練了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