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帶水的性子,馮秀最終還是應了他。打了簾子正要出門,卻與站在門外的穆羅雲碰了個麵對麵。穆羅雲在門外一時擔心馮晴的身體,一時擔心馮秀知道弟弟吃了這許多苦後會不會有什麼過激的反應,等了好半天,總算是等到馮晴送馮秀出來,臉色並沒有什麼異常,才算放下心來。一擺手免了馮秀的請安:“馮府原先的宅子,朕已讓人收拾妥當了,你明日便可以搬回去。馮卿剛到京城,想必還有許多事要打理,就不必多禮了。”
馮家當年被流放時宅院也被一並沒收過,但一直沒有挪做他用,馮秀此次回京主持國子監和科考的事務,穆羅雲便將宅子還給了馮家。
馮秀告退後,馮晴似乎也乏了,穆羅雲雖想與他多相處,卻也怕他累著,隻扶他到一邊坐了,見他桌上擺著棋盤,也就隨口問道:“和你三姐下棋了?”
“沒有,她過來之前,我在擺棋局。”
“一個人擺不是太無趣了麼?”穆羅雲仿佛很有興趣,仔細瞧了瞧棋局,笑道:“兩個人下才有意思啊。”
馮晴的興致卻已經不在棋局上了,聽她這樣說,也隻是略微一點頭:“習慣了。”
他自囚於鍾晴宮六年,早已經習慣了生活的冷清和沉寂,穆羅雲卻還未習慣這種為另一個人心疼的感受。原本饒有興致地在收拾殘局,聽到這一句,心中不由一縮,再開口時,已是有些訕訕:“陪朕下一盤?”
“陛下請。”
見他把白棋推給了自己,並示意自己先行,馮晴微微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落了子。穆羅雲的棋藝是專人教導過的,一招一式都紮實穩固,看起來攻勢淩厲,大開大合,實際上步步為營,十分穩健。而叫她驚訝的是,馮晴的棋路竟也與她頗為相似。你來我往間,彼此試探了幾招,心裡都有些驚奇。
一時間,屋裡便隻剩下了棋子在棋盒中碰撞,被拈起,落定在棋盤上的聲音。玉石磕碰的聲音清脆好聽,穆羅雲便隻覺得自己快要沉醉在其中。
“陛下輸了。”
“啊,是啊。”穆羅雲原本正瞧著他的手指呆,看他一粒一粒拈起棋子收回棋盒裡。聽到他的聲音才回過神來,朗聲笑起來:“看來朕還得磨練磨練棋藝,免得以後輸的太難看。”
“陛下沒有把全副心思放在棋局上而已。”
馮晴的臉色依舊不好,但眉眼之間的神情卻不再全是倦怠,反倒多了一點明朗。穆羅雲忽然握住了他扔在分揀棋子的手:“你現在的樣子真好看。”
馮晴一愣,一時之間似乎是不知該如何回應,隻是下意識地想要掙開她的手。穆羅雲沒有勉強,順勢放開了他的手:“你若是喜歡,往後朕陪你下棋。”
“談不上喜歡,隻是閒著無事尋個樂子罷了。不值陛下掛心……”
“君後,不好了不好了——”
穆羅雲還要說話,卻被匆忙撞進屋來的不語打斷了。不語想來也是急了,竟忘了皇帝還在屋裡,闖進來之後才猛然驚覺,立刻跪了下來請罪。
他是馮晴自己帶進宮的小廝,又伺候馮晴這麼多年不曾背棄,穆羅雲對他也有幾分好感,雖然對他這慌慌張張的樣子有些不滿,到底沒有斥責,隻是稍稍沉了臉道:“怎麼說話呢?有事就回事,不要咋咋呼呼的,回頭驚著你們主子。”
“是,回皇上,皇子宮的人來回,說殿下和三皇子打起來了,現在兩人都在被教習官罰著抄書。方才還叫宣了太醫。”
“什麼?”馮晴原本還隻是驚訝,聽到還宣了太醫便急了,立時站了起來:“傷著哪了?要不要緊?太醫怎麼說?”
“他隻是聽別人傳話,你問這麼多,他也不一定知道啊,”見這主僕兩人都幹著急,穆羅雲也站了起來,順勢攬著他靠在自己身上:“你先別急,朕過去看看。你去躺下歇會。”
馮晴方才起身急,現在連站著都有些搖晃,若不是穆羅雲半扶半抱著,隻怕早就要摔下去。聽到穆羅雲的話卻仍是搖頭:“我也去。”
穆羅雲拿他沒有辦法,勸是肯定勸不住,又不願拿著皇帝的身份對他下死命令,隻好俯身把他抱起來:“一起去也行,但你得聽我的……你放心,朕知道你麵皮薄,到了皇子宮朕就放你下來。”
皇子宮雖是建在後宮,宮室格局等卻完全不同於其他宮殿,皇子們不僅在這裡接受教習,甚至日常生活也多數時間是在皇子宮。因此,每個到一定年齡的皇子都有自己獨立的院落。
穆羅雲膝下的孩子都還年幼,是以整個皇子宮中也隻住了三位皇子。大皇子穆芝靈生父早逝,一直養在溫子墨名下;二皇子穆芝遙是中宮嫡出;三皇子穆芝容則是李敏非所生。
穆氏王朝以女子為尊,教習官對皇子的教養最是注重德行,而如今兩個皇子竟然在皇子宮中扭打起來,實在是把幾個教習官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不是還記得這兩位都是身嬌肉貴的皇子,打罵不得,隻怕就要動手懲罰了。
穆羅雲扶著馮晴進門的時候,李敏非已經到了,原本在上位坐著問太醫話,一見穆羅雲竟親自過來了,連忙下來請安。教習官也是駭了一跳,立刻跪了下來請罪。馮晴看到兩個孩子都沒有大礙,正伏在一邊桌上抄書,才算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