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柳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慌,嘴唇蠕動欲問她的侄女是不是葉雅歌,可子衿太太無意與他提及當事人是誰,她隻願同他講一個悲傷的故事。子衿太太回憶往昔,情緒有些波動,頓了頓,說:“一個家庭就這樣墜入深淵,四麵楚歌,從此我姐姐對生活失去了希望,她帶著孩子像鬼魂似的在紐約的街頭流浪。我不忍心看著他們,特別是我的小侄女在花一般的年紀裏過早凋零,或許出於親情,或許我天生是個好事者,我自告奮勇的對我姐姐說,我來替她養孩子,讓她回國照顧年邁的雙親。於是我辭掉了國內的工作來到紐約,一邊重新尋找事業發展機會,一邊陪著小侄女治病。漸漸的,我發現那孩子雖然整日愁眉苦臉,憂心忡忡,但她喜歡看雜誌,她能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間裏看上一天的服裝雜誌,我想著她對塵世還是有一點留戀的,隻要讓她擺脫離群索居的念頭,找到感興趣的事情,她的病就有緩解的希望。”
子衿太太忽然不說話了,猶如她將傷疤挖出來,擺在章柳麵前讓他觀摩般,她的語氣越來越遲緩,越來越痛苦。章柳的腦袋已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快站不穩了,不想再聽子衿太太說下去,可他又想得知關於葉雅歌的消息,在矛盾中糾結著,在糾結中心力交瘁。
歎了一口冗長的氣,子衿太太道:“她的狀態使我感覺,我不能再做財務方麵的工作了,不能一直和數字打交道,我要走出去和各式各樣的人群接觸,帶著我的侄女去看一看這大千世界。所以我開始學習設計,我夢想著我的侄女能穿著我設計的衣服,站在鎂光燈下,登上時尚雜誌,她那麼漂亮,應該得到屬於她的更輝煌的人生。但你要知道,轉行很艱難,特別像我沒有超強的天賦,要想自己的作品脫穎而出,難於登天。設計不同於別的行業,光靠努力是不夠的。”
章柳見她又停住了,讚同道:“這個理論我聽說過。”
“也有你沒聽說的,譬如我為了獲得今天的地位,付出了尊嚴、靈魂和肉體,作為交換的代價是一個壞女人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智慧,在人後不為別人所知的,是我追逐名利的滿目瘡痍。可我不在乎,我實現了我的理想,我讓我的侄女對人生充滿了新的希望,你沒見過她站在T台上的模樣,傾倒眾生,美的像位公主。我也不在乎你聽完我說的這些後如何來看我,瞧不起我或者鄙視我,對我而言,你是陌生人,你是靈兒的朋友,但你不是我的朋友,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的感情,我在乎的隻有親人,因為我愛他們,而像你這樣的陌生人,隻是生命中無所謂的過客罷了。”
章柳踉蹌了一步,沉重的道:“你說的對。”
“原諒我無法再邀請你來家中做客,我的侄女好像對你有好感,她用彈鋼琴的方式向你示好,但我不希望她再愛上中國男人。雖然眼下她體會不了什麼叫作愛,抑鬱症讓她喪失了情感,變得非常冷漠,但君子防未然,我費盡力氣讓她遺忘過去,絕不允許悲劇重新上演。我姐姐的一輩子,我的一輩子都結束了,那個孩子,是我們對這個世界的寄托,我必須自私的用自己的想法去主導她,章律師,你認為我做的對嗎?”
章柳感到胸口壓著一塊石頭,壓的他的嗓子裏夾雜著哮喘聲,他發出一句顫抖,“對。”
“章律師說自己同樣傷害過別人,其實像我們受害者的家屬,我們不怪任何人,責備和仇恨會令我們更加疲憊和絕望。我把這一切當作天意的安排,一心想的是尋找到合適的方式去逃脫命運的捉弄,我姐姐這輩子是替我姐夫還債的,我是替我姐姐還債的,而我的小侄女,還的是上輩子欠下的情債,有時候這麼想想,心裏舒服多了。可我們寬容不代表我們懦弱,懦弱隻是表象,就像有的贖罪,實際上卻是糾纏,如果非要陷在無盡頭的苦海裏,非要噩夢綿綿不休,那我們寧願粉身碎骨。”
她的眼神裏掠過一絲女人特有的強大,如刀子般鋒利,話說的再清楚不過,其中的寓意足夠清晰,章柳一直以為他對葉雅歌的感情是愛,今天才頓悟那根本不是愛,而是摧殘她的生命和自己生命的劊子手。早應該放過葉雅歌,也放過自己,他朝子衿太太鞠了一躬,仿似在贖罪,然後落荒而逃。
子衿太太望著章柳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城市的人流中,這才微閉雙眼,雙手拽緊披肩穩定情緒。傭人出來扶她進屋,她幽幽的問:“小姐的狀態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