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周仁傑說什麼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頭發半焦,滿麵黑灰,衣不蔽體,神情慌亂,雙手抱膝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女孩子,竟然就是方才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銀川公主。
周仁傑見她受烈火所襲,丟盔棄甲,外衫已失,中衣也被燒去了大半,幾乎是半裸著身體,若不是緊緊隱藏著,玲瓏的身軀,高聳的胸膛都要呈現在這千百人的麵前。
在此刻周仁傑的眼中,銀川公主不再是寇首敵酋,隻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尋常女孩子,他不忍心見她的身體再受不懷好意之人目光褻瀆,除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銀川公主身上。
銀川公主緊盯著周仁傑,眼中的憤恨漸漸為感激所代替。
清澗城下,烈火已經熄滅,洪水也在退去,緊閉的清澗中城大門終於大開,無數人馬從城中掙紮著出來。
那是清澗城的軍民,他們困在城中,無水無糧,早已被折磨的筋疲力竭,一旦得知外圍之敵已除,紛紛出來尋找水和食物。
有一行人出城後,沒有急於趕往河畔飲水,而是迎向金台、周仁傑這邊走來。
當先而行是個壯健少年,雖然已經一日夜水米未進,仍顯得英氣勃勃,正是清澗城少城主種諤。
他身後跟著法師智緣,今日全仗他所布奇計才大獲全勝,但他目睹周遭慘像,隻能是連稱“罪過”。
尚有幾名軍漢抬著一位已然去逝的老人,正是清澗城主種世衡。
他身中狼毒,遇風而發,遇光而昏,遇水而狂,遇火而亡。方才清澗城下燃燒焚天大火,種世衡雖然不曾引火燒身,但他站在城頭上,被火力焙烤,也是全麵催發了毒性,再也無藥可救了。
就在他眼見城外夏軍全麵崩潰,清澗城危難已過,邊塞經曆過戰亂又將迎來一段和平之時,這個在荒原上建立起天下第一堅城,獨力阻擋西夏人南進步伐十年的軍中第一智者,終於還是倒在他親手建立的城池之上。
金台手中緊緊握著盛有狼王之血的瓷瓶,身上禁不住微微顫抖,費盡千辛萬苦取得的唯一解藥,可惜為時已晚,派不上用場了。
種諤垂淚道:“清澗城中無水可飲,無糧可食,也無險可守,父帥臨終前,囑咐我帶領城中軍民棄城南行,投往延州。”
眾人遙望清澗城殘破的城池,盡皆浩然一歎。
此役西夏人以傾國之力,集四部之眾,欲一戰傾城,擒殺種世衡。雖然在城破之前全軍在水火交攻下潰敗,但清澗城現在不破而破,種世衡不亡而亡,到底是失敗了,還是成功了,誰也說不清。
周仁傑正站在銀川公主的身邊,見她緊緊盯著種世衡的屍體,表情木然,也不知她是因種世衡之死而快慰,還是因為此付出慘痛代價而憂傷。
他禁不住低聲責問:“你為了報一己私仇,令這許多人身死,自己也要身陷囹圄,如今不後悔麼?”
銀川公主淡然道:“種世衡設計殺我父兄之仇,令我刻骨銘心。為報此仇,不要說發動戰爭,令生靈塗炭,我也為此付出了終生幸福和一世罵名,不過隻要能夠毀滅清澗城,殺死種世衡,讓我們家族洗脫恥辱,讓我父親的靈魂得到安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周仁傑輕籲,想不到她對清澗城和種世衡的仇恨如此之深。
其實他本應向種諤說明,身邊的這個女子就是統領大軍攻打清澗城的罪魁禍首,也不知道是因憐惜這樣一個弱女子,還是回報她在多次意圖挽救自己的生命,亦或是種世衡已死,不想讓這段仇恨再繼續下去,周仁傑始終隱忍,沒有說出她的真實身份。
過了一陣兒,銀川公主忽然道:“我即將成為西夏王後,宋人不可能囚禁於我,終要送我回國,這一場戰爭,最終還是我勝利了。”
原來銀川公主被西夏國主李元昊收為義女,下嫁給丞相沒藏訛龐之子,她為了複仇,故意誘惑繼任的國主,她的義兄諒祚。後又與諒祚用計擒殺獲訛龐及其子,與諒祚共掌夏國軍政大權,得以盡起夏國精銳之軍為己複仇。現在夏國主又殺死皇後沒藏氏,打算立她為皇後,是以有此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