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正仁朝盆子裏看了看,那條黑蛇依舊懨懨的趴在那裏,一動不動。若是常人看了,肯定會懷疑這活物的死活,孫正仁卻一直沒起過這份心思。他就是簡單明了的知道,這盆裏的一定是條龍,他要趕緊把這條龍放進河裏。
經過一片樺樹林,孫正仁腦中又突然閃過了一個情景。
黃土高原上的草木不多,有幾棵樹便可稱為林。山裏的樹,哪棵結果,哪棵開花,哪棵的果子甜,哪棵的葉子算,孩子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孫正仁也不例外。除了吃,樹還有其他的用處。山上紙很少,用來讀書習字的紙便更少。在私塾剛開的時候,大家手背在身後坐在硬板凳上,每人的腳旁邊都放著一根細長的樹杈。
那樹杈自然有它的妙用。
先生講完字的寫法,孩子們便用這樹杈在地上劃拉,沒有比樹杈和土地更加經濟的紙和筆,“紙”可以隨時塗抹,“筆”可以隨手拾得,沒有什麼比這更順手了。雖然大家用的都是這樣的紙筆學習,可每個孩子心中都真正的渴望自己能有自己的習帖。
孫正仁雖然沒正式進過私塾,可總是在私塾的窗戶邊悄悄的扒頭偷聽。他的第一本習帖是用對聯的背麵縫成的。逢年過節村裏挨家挨戶都要寫對聯,孫家那時人丁興旺,親戚們也都住在附近,這新的對聯貼上,舊的便要換下來。孫老爹雖然自己沒什麼文化,可對文字的東西可是尊重的不得了,換下來的春聯都是撕得工工整整的,連帶著有漿糊的部分都用小刀裁的整整齊齊的。
孫正仁望著這些紅紙便起了心思,纏著他大哥,讓他大哥幫忙把這些舊的春聯都裁成臨帖大小,他自己把裁好的紙片小心翼翼的縫起來,這就製成了他的第一本習帖。寫春聯時用的雖然是好紙,但一年的風吹雨打,那紙早就變的又薄又脆,再加上本來的字跡暈過來,春聯的反麵也是墨跡斑斑,這樣一本又髒又薄的習帖,孫正仁拿在手上,卻如獲珍寶般,興高采烈的放在枕頭下。
村裏的其他小孩看見他的習帖,都羨慕的很,尤其是那些已經正式進入私塾讀書的孩子,看見孫正仁手上那個小本子,都眼紅極了,吵著鬧著要自家人幫忙也把年前的春聯收回來訂成本子。可春聯有限,家裏舊春聯再多,也不過訂成幾個本子,用的快的,不出幾個星期,就用完了。本子一用完,大家又隻好都繼續在黃土地上練字畫畫,從有本子到沒本子的落差,還是很大的,從孩子們垂頭喪氣的表情裏就能看出來。
孫正仁雖然隻有一個本子,卻用的很久、那是因為他有個法子,把一個本子當成三個本子用。第一遍先整整齊齊間隔均勻的在習帖上寫好,第二遍在空隙處用更小的字體練習,等到第三遍的時候,雖然寫帖已被填的滿滿當當的,卻可以用另外一個法子繼續再練一遍。
這個法子是孫正仁跟著孫老大去廟裏時偶然想到的。
孫老大基本上農閑時都會帶著全家上下去廟裏祭拜,這時村裏已經不止一個廟子了。以前的老廟裏依舊供的家神,在私塾旁邊新建了個小廟做龍王廟,私塾對麵大家捐錢修了個新廟裏麵供著文曲星,山神廟建在了半山腰上。每次孫正仁跟著孫老大去拜祭,都是從村東一直走到村西再爬到山上,即使什麼都不拿就這麼走上一遭下來,尋常人都會累得夠嗆,別說他們還都要拿著祭品,到了廟裏還要使勁磕頭了。
不過孫正仁很喜歡跟著孫老大跑這麼一遭,雖然他二哥三哥四哥有時候後會裝病故意不去。孫正仁第一次去廟裏,就發現自己特別喜歡廟裏燒香的那個味道,站在香爐前,深深吸一口氣,孫正仁隻覺得那味道實在好聞的很。另外,矮矮的香案前總會落上許多香灰,孫正仁發現用香灰也能練字。他趁著孫老大不在,就抱著習帖往廟裏鑽。他最喜歡跑龍王廟,因為龍王廟的香火最旺盛,好聞的味道最濃,香灰也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