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隨即通知宗瑛:“宗小姐,他們十分鍾內應該就到了,請準備一下出門。”
宗瑛起身,疊妥製服放入紙袋,迅速跟上他的節奏。
汽車來得的確很快,司機下來打開車門,宗瑛先坐進去,盛清讓緊跟著入座。
他上車後隻說了四個字“禮查飯店”,汽車就駛出了公寓。
一段沉默過後,他突然打破沉默:“宗小姐昨天睡得怎麼樣?”
宗瑛卻反問:“盛先生呢?”
盛清讓想起早晨那提心吊膽的半個小時,說:“很好。”
宗瑛瞥他一眼,他整張臉透著一種缺覺的蒼白,鼻翼翕動頻率略快,意味著他現在心率過速,是典型沒有睡好的表現。
她略閉了閉眼,突然問:“那邊有人半夜去敲門了?”
盛清讓抿緊的唇微啟了一下,說:“不能算是半夜,但的確有人來找你。”他頓了一下:“她撬了鎖。”
薛選青真是——說到做到。
盛清讓又講:“我反鎖了門,這可能讓她更相信屋裏有人,也堅定了她撬鎖的決心。”
“撬開了嗎?”
“撬開了,六點整的時候。”
那麼薛選青就是沒能撞見盛清讓,但這絲毫不值得慶幸。
門內反鎖,撬開來,裏麵卻連個人影也沒有,隻會顯得更不正常。按照薛選青的性格,找不到人是不會罷休的——現在公寓那邊應該亂套了,說不定已經報了警。
從昨天早6點到現在,她在那邊失蹤27小時整,可以立案了。
盛清讓從她臉上捕捉到細微的焦慮,遂講:“我想今晚十點直接回公寓可能會遭遇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這也是我帶你出來的原因之一。”
宗瑛讚同他的想法,短促應了一聲,隨後看向車外。這些街道她走過很多遍,但眼下街景卻都是不曾接觸過的、屬於過去的陌生。
汽車沿蘇州河一路駛至禮查飯店。
飯店門口立著“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的銅牌,門童拉開門請他們入內。
盛清讓替宗瑛定了一間房。
他收起錢夾,叮囑她:“我今天有一個很耗時間的會議,如果晚九點我還沒有來,你務必到提籃橋銅匠公所找我。”說著他取出一個工部局的證件給她,又問飯店接待要了紙筆,嘩嘩嘩寫了一個詳細地址給她:“可以讓飯店幫你叫車,很近。”
宗瑛收起紙條:“知道了。”
盛清讓低頭看了一下表,未再多言,匆匆告辭。
對盛清讓而言,這是忙碌一天的開始;對宗瑛來說,不過是換個地方繼續無所事事。
人失去了在社會分工中的位置,無聊或許難以避免。
宗瑛隻能靠睡覺打發時間,午覺醒來,下樓隨三五人群進入飯店的小影廳。
一張海報貼在入口處,畫麵裏一隻碩大時鍾,左邊垂了一個披頭散發麵目猙獰的歌者,右下角標“夜半歌聲”四字。
她花了一塊錢,坐下來看到散場,就已經到了傍晚。
與黑白片中充斥著的詭異暴力和恐懼不同,禮查飯店門口仍然鮮活亮麗車水馬龍,門童熱情地給她叫車,司機周到安全地將她送到提籃橋銅匠公所。
到達時才六點,似乎有些早了。
她同接待室的秘書出示了證件,秘書當她是盛先生的助理,於是領她上樓,甚至好心提醒:“會議還沒有結束,你最好等等再進去,今天真是滿滿硝煙。”
“知道了,謝謝。”宗瑛本來也無意打攪別人的會議,於是在走廊長椅上坐下等。
最裏一間會議室不時冒出幾句高音,說些什麼“你們資委會想法實在美好單純!偌大一個廠子,機器加起來兩三千噸,往內陸遷?怎麼遷?光上海到漢口的船運費就要花去十五六萬!”、“好!就算機器過去了,職工呢?全扔上海,還是一起運到內陸去?人家肯不肯跟廠子走?倘若就地遣散,這好大一筆遣散費,哪裏付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