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壺裏的水咕咚咕咚沸起,呂謙明將它從炭火上移開,問她:“喝茶嗎?”

宗瑛如實道:“不怎麼喝。”

他說:“小曼也不喝。”可他還是慢條斯理地淋了茶具,開始泡茶的那一套複雜流程。

宗瑛垂眸看著,聽他講:“照片收到了?”

“收到了。”宗瑛稍頓,“不過既然是合照,本來就該是各留一份,為什麼說不便留呢?”

“睹物傷心,留著隻會勾起太多以前的事情。”呂謙明說著抬頭看她一眼,複垂首專注泡茶:“你媽媽走了,你邢叔叔也走了,新希初創那一撥人,走的走,散的散,再看照片多難受。”

他將茶水注入小杯,遞一盞給宗瑛:“對了,你邢叔叔的案子結了嗎?”

宗瑛拿起茶杯,應:“還沒有。具體進展我不是很清楚,我不負責這個案子。”

她回得很幹脆,呂謙明便沒什麼可追問,隻說:“喝茶。”

宗瑛便飲盡了茶。

她⑨

宗瑛抬眸開口:“昨晚睡得好嗎?”

盛清讓驟然回神,點點頭。

宗瑛又問:“在哪裏睡的?”

盛清讓佯作沒有聽清楚。

宗瑛便接著道:“在躺椅裏睡的?我昨晚有點累,酒也喝多了,可能講了一些胡話,做了些不恰當的事情,請你多包涵,不要往心裏去。”

她看似坦蕩蕩地講完,頭卻不太自在地移向車廂右側,潮濕頭發絲迅速撩過盛清讓的臉。

盛清讓握傘柄的手倏地一緊,地鐵到站驟停,身體忍不住微傾,宗瑛突然伸手攬了他後背,講:“這邊是下站門。”她話音剛落,地鐵門霍地打開,耳邊淨是乘客進進出出的聲音。

急促的關門提示聲響起,地鐵又要往前開,宗瑛抓他的手借一點支撐,盛清讓尤記得她昨晚就一直這樣握著他的手,沒有過分用力,但也牢牢抓著了。

他講:“你沒有講胡話,也沒有做不恰當的事,你睡得很安穩,宗小姐。”

宗瑛抬眸,短促反問:“是嗎?”

盛清讓略心虛地答:“是。”

宗瑛不再出聲,地鐵平穩行駛著,可她也沒有鬆手。

一路到靜安寺站,盛清讓隻記得她手心傳來的溫度和地鐵高速行駛時掠過的巨幅廣告,除去品牌logo,廣告上隻寫了八個字“見證曆史,把握未來”,傘尖不再往下滴水了。

從地鐵口出來,陣雨也停。

往699公寓去的路上,宗瑛問他:“今天怎麼會在那個地方?”

他嗓音裏藏了疲憊:“阿九病了,我去給他買藥。”

病了?宗瑛悶頭走到公寓門口,刷開電子門禁,拉開門問:“怎麼病了?”

盛清讓神色愈黯然:“那孩子本來底子就不好,可能是受涼,也可能是感染,一直發熱,吃不下東西,喘咳得厲害。”

通廊裏的聲控燈忽地亮起,宗瑛按下電梯,問他:“去過醫院嗎?”

他無可奈何地說:“還沒有。現在租界醫院資源也十分緊缺,我的醫生朋友上個月在一次空襲裏遇難了。”

那孩子是她一手帶到世上來的,宗瑛聽他這樣束手無策地講,難免生出幾分心焦。

電梯門打開,她卻不進去,抬頭同他說:“你先上去洗個澡處理一下,免得著涼,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說完將盛清讓推進電梯,悶著頭走出大門。

電梯上行,宗瑛快步去了醫院,在休息室找到盛秋實。

她開門見山:“幫我開個藥。”

盛秋實一臉訝異:“怎麼了?早上的藥有問題?”

宗瑛搖頭:“不,可能是小兒肺炎,你幫我找人開點藥。”

盛秋實說:“小兒肺炎最好入院治療……”

“我知道,但情況比較特殊。”她語氣懇切,“拜托。”

盛秋實剛打完盹醒來,腦子不太清爽,迷迷糊糊幫了忙,迷迷糊糊送她走,到最後也沒來得及問到底是誰病了,這個病例又到底特殊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