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緊繃,就像是壓力重新爬上他的肩膀:開心一刻已經過去,和恐慌對抗的時刻又來臨了。

S市周邊的農村環境都不錯,村裏路很寬,兩旁都是數層小樓,劉瑕橫穿過大半個村子,在東南角一棟大屋前停下:這是一座有些曆史的大宅了,還是傳統的飛簷結構,不過看得出來,經過良好修繕和改造,院門開著,隱約能見到屋內透出點點燈火。

沈欽徹底化為後座上的沉默雕像,不言不動,劉瑕猶豫片刻,開門下車,往院子走去。

連續兩次關門聲碰碎了寂靜的夜,也驚動了屋主——又或者他其實一直在等待這一刻,劉瑕聽到熟悉的,穩定的腳步聲,脫、脫、脫——

沈老先生打開屋門,跨步出來,在台階上居高臨下:他已經換下了迷彩服,又是那一身威嚴的中山裝,他的表情還是那樣帶著倔氣,但劉瑕從他的眼睛裏看到笑意和欣慰。

一股菜香隨他一起飄出來,保姆熱誠的笑臉在他身後一閃即逝,屋內應當已經擺上了一桌好菜。

身後的細碎腳步聲停住了,劉瑕冒險往回一瞥,沈欽的臉藏在黑暗裏,隻能隱約看見他的雙眼,在夜色裏泛著琉璃般微光。他還維持半踏步的姿勢,一腳在身前,雙手插兜,肩膀繃緊仿佛蓄力,典型的防禦姿態——

“你看。”老先生說,劉瑕猛地回頭——他臉上的笑意已消失,手扶在門邊,似乎正在用力,新呈現出的防禦性姿態……老先生應該已經意識到,雖然沈欽確實走出了房門,但這件事的走向,沒有他事先想得那麼簡單。

他的欣慰消散了,戒備和自我防禦湧了上來,劉瑕幾乎想要歎息,仿佛看到無數個類似場景疊加——喜悅和期待被受傷同憤怒取代,然而越是如此,多年的權威越要讓他一意孤行——

老先生的話裏,已經不再有溫情,隻有無盡的權威,不容否定的魄力,“走出房門,其實也沒你想得那麼難。”

沈欽不說話,他往下看,肩膀沉下,肩窩越來越緊,似乎在用沉默陳述自己的回答。劉瑕不禁想要鑽研他的表情,發覺其中有沒有詫異的痕跡:在來到這裏以前,他對一切是否已有所預料?這是不是他堅持要和她一起過來的原因?

當然她也想問老先生,他看到過沈欽的顫唞嗎,蜷縮在屋內最安全的角落,把自己埋在繭中,止不住的顫唞,這是他最不喜歡做的事,然而他要逼著自己去做,因為有人為他施加了無法抗拒的推力。

沒有得到回答,老先生臉色更差,在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不肯看向劉瑕,隻能對湖麵暴露短處的老人,他是這間屋子、這個公司,這個家族的主人,他的氣勢甚至呼嘯有聲,帶著不由分說,甚至是殘酷的居高臨下、理所當然,他是沈欽的家長,他為了沈欽好,在這一刻,他擁有沈欽。

他走向沈欽。

沈欽開始輕輕的顫唞,劉瑕聽到風一樣輕微的聲音,但那不再是笑聲,是牙齒無法控製,輕叩在一起的細微聲音——

這聲音,剝落了她最後的忍耐,谘詢師的一切倫理,社會人的所有考慮被拋諸腦後,她跨步攔在沈欽身前,張開雙手遮蔽住他。

氣氛明顯一滯,不論沈欽還是老先生似乎都為之詫異,顫唞的聲音停止了,老先生止住了腳步——

劉瑕對他慢慢搖頭,把所有失望注入雙眼,所有未說的話用眼神去說,今天這一切,已經夠了。

老先生神色微動,審視著劉瑕,又或是他背後的沈欽,成形的怒氣漸漸散去,湖邊的他閃現出來,詫異、輕微的後悔——

劉瑕沒給他自我說服,抹掉悔意的機會,她抓準時機,開口說道,“老先生,您今晚打算住在這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