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高功能反社會症嗎?我是反社會型人格嗎?我的基因真的不能去愛嗎?會不會隻是因為吳總的童年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愛,他無意識地複製了自己的悲劇呢?如果我在一個充滿愛和關懷的環境下長大,我會不會不一樣呢?我會不會學會關心,學會去愛呢?也許會的,但就如同我說的一樣,你的基因和你的早期環境決定了你的人格,而你的人格決定了你的命運,在這個問題上不存在假設,我隻能從吳總身上去照見自己,這就是我的命運——我唯一能做的隻是和它不懈的鬥爭……”

她頓了一下,又露出自嘲的笑容,“和李先生一樣,我們鬥爭的本質都是,不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但這是一種極為艱難的對抗,因為,畢竟,你的本性有時候寫在了你的基因裏,就像是李先生那樣,要抵抗它就像是強迫自己不喝水一樣艱難。有時候,你真的會忍不住想要放棄,就像是高洪傑……命運為他安排了一條道路,越軌的每一步都是荊棘……他孤獨、貧窮、破碎不堪,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麼?當他想要做的隻是結束自己的生命,多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多一天的挫敗、痛苦和折磨的時候,繼續抗爭下去是為了什麼?”

“而這……就是我成為心理谘詢師的原因。”

沈欽發出模糊的聲音,似乎在表達驚奇,劉瑕別過頭看了他一眼,聳聳肩,點了點頭,她的目光重新看向了那張靜止的病床,“是的,這就是我選擇成為一線谘詢師的原因。也許你從那些無窮無盡的奇葩患者中,看到的是挫折、絕望、渺小和灰暗,但我看到的是人類這種可悲的生物最可貴的品質……永遠不屈的自由意誌。”

“命運也許安排你成為一個醜陋的人,用最殘酷的方法捏造了你的生活,那種無形的幾率之手,冥冥不可見的命運,在你最孱弱的時候擺弄著你,自我意識尚未產生時就已安排了一道又一道的難題,你成長為殺手,成長為戀.童癖,成長為抑鬱症患者,這一切都並非是你的選擇,你隻能選擇去接受和麵對,然後——有的人隨波逐流,但也有的人依然在抗爭……他們醜陋、無知、畸形而可悲,傷害著別人而不自知,更可恨的是曾被別人傷害也不知道去怨恨,他們活得痛苦不堪,但絲毫不知道自己應該糾正什麼,但他們依然在嚐試著改變,一次又一次,艱難的,徒勞無功的,勝算極低的……但依然在嚐試著去改變,依然懷抱著那麼一絲希望。”

“這一絲希望,就是我想要汲取的東西,這也是我告訴任小姐她應該要試著去相信的東西,麵對這種不可測度、無法追回的過去所造成的創傷,麵對這自我的一部分,在認清它之後,想要改變它,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試著去相信。”劉瑕低聲說,“試著去懷抱那麼一絲希望,即使幾率是如此的渺茫,即使最後有極大的可能,這點希望終將破滅……就像是高洪傑,他一次又一次地試著去相信,你幾乎可以閱讀出他的努力,他和家裏決裂,自謀生路,說服母親離婚,離開那個家庭,甚至在母親去世以後依然沒有放棄,他在工作,在賺錢,試著交友,如此傷痕累累,但依然一次又一次地鼓起希望,試著讓自己的生活變好,甚至去試著追求愛情……”

“當然,最終,當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和戀人見麵的時候,他發現這不過是又一次的設計和背叛,原來人生真的沒有變好,對他來說破滅和挫折永遠是主旋律,隨後是警方順理成章的嚴苛逼問,無法澄清的焦躁——這一次,他的希望有那麼一時破滅了,但這能磨滅他之前的努力,減少他的偉大嗎?我想,對他自己來說,他已經足以稱為偉人了。甚至如果他能活下來的話,他會再度燃起希望嗎?也許他依然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