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飯桶……每年十幾萬兩銀子的軍費就白養他們了……”早朝時分朔寒隻看一眼遞上來的奏折便心煩意亂地丟到了一邊,“再這樣下去,王城還保得住麼?”
滿朝文武大氣也不敢出,大家都知道朔寒還在氣頭上,沒人願意不明不白腦袋搬家。片刻的沉默之後,朔寒又問:“目前還有多少個省能守住?尤其是靠近王城的目錄如何,一定都要守住,它們再獨立的話可就不好辦了。“
“啟稟陛下,目前還有二十個,都是重兵布防的地方,霧月黨人是打不下來的。”一名武官答道,“而且江南各省都還忠於帝國,糧草不會斷絕,還能與他們相抗。”
“江南還在我們手上的話,倒是還可以撐著一陣子--霧月黨人現在占著的都是些蠻荒之地,肯定不能長久。”朔寒點了點頭,目光中卻是深深的憂慮,“既然如此,除了王城附近的行省之外,江南也要增調兵力把守,今年那邊的稅就再多收點兒,除了捐稅之外,加收錢糧作為練餉,諸位可有異議?”
“江南的稅本來已經很重了,如果這時增稅,百姓不滿又惹起事端不妥吧?”一名文官立刻提出了異議,“如果江南各省也宣布獨立了,糧草就斷了一半,勢必對帝國不利啊。”
朔寒蹙眉道:“這等非常時期開銷大,再不增稅國庫都要空了,江南可是最富庶的地方,不在那兒增稅哪來的軍費?現在是要用錢的時候,他們會明白的。”
“還有一件事--請傳令給各地駐軍將領,如果有人丟陣棄地臨陣脫逃的,無論軍功官職,一概就地處決,格殺勿論,”他接著說,語氣中流露出了幾分斬釘截鐵的決然,“家眷也流放邊疆披甲為奴,聽懂了麼?”
這充滿殺氣的命令讓所有人都渾身一凜,他們實在不敢相信它會出自一個病弱的十八歲少年之口。或者說,他們實在想不到會有聽到這個少年親自下達命令的一天。
但擺在他們跟前的事實就是如此,他們聽到的不再是容秋夫人的旨意,而是朔寒的旨意。
“吾等遵旨。”百官紛紛俯身跪倒在地,異口同聲地答應。
罷朝之後朔寒回到了望歸樓,星涯早在臥房裏沏了一壺清茶等著了。見朔寒回來,星涯便示意他到桌邊坐下,自己站起身拿了茶壺,緩緩將茶水倒進朔寒麵前的青花瓷杯裏。
“朔寒,其實你也不必太擔心的--前兩天我去了一趟城東的使館,跟好幾國的公使談了這件事,雲洲公使已經答應截留海關稅款,東旭公使說他們願意提供一批武器,很快就會運來了。”星涯靜靜地說,“這些亂黨總是能滅掉的,不用擔心。”
“是那樣就好,”朔寒拿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茶水,“可是鄂北獨立的時候我就有種預感,這場變亂也許沒法平定了,他們最後還是會打下王城,帝國……也還是要亡在我手上。”
“不,不會那樣的,它不會亡在你手上。”星涯輕輕搖頭,目光中盡是溫柔的寬慰,“別往壞的地方想,再說就算帝國真的亡了,就一定是你的責任麼?你不過是收拾不了別人的爛攤子而已,沒關係的。”
“真的跟我沒關係?是啊……七十多年前洋人第一次打過來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怎麼會跟我有關係?”朔寒動了動唇角,牽出一縷苦澀的笑,“但你這麼想,不代表天下人都會這麼想啊……”
停頓了一下之後,少年又接著說:“看來欽天監說得對,他又算準了一回--今年就是他說的帝國國運將盡的時候了。”
欽天監是帝國的禦用占星師,一個體格不算高壯但也算是魁梧結實的中年男人,十幾歲學習星象,二十歲入宮供職。這人占星算卦奇準無比,無論禍福都能一一應驗,就是說話不中聽,直來直去什麼都敢說也罷,有時還特別尖酸刻薄,十分容易得罪人。如果不是占星之術國內無出其右,隻怕早就死上幾百回了。在十幾年前,他就預言過帝國會在這一年陷入無法挽救的危機。那時先王還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至於朔寒,就更不知身在何處了。
“欽天監……那家夥這麼說的時候多了,他大概又在胡謅吧。”星涯說著,握住了朔寒微微發涼的手,“別想那麼多,沒事的。”
朔寒沒有回答,麵前杯子裏的茶水已經漸漸變涼了,他卻仍然無知無覺。他微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眼簾低垂,滿麵愁容。這少年似乎更加消瘦了,原本就幾乎沒什麼血色的臉顯得更加蒼白,大約也是幾天都沒休息好了吧。
“其實這個帝國要興要亡,關我什麼事呢?”良久之後,朔寒才低低地說了一句,“是啊……我早就不想管它了,它真的滅亡了又怎麼樣?隻不過我時運不濟,生下來就趕上這麼個爛攤子而已……反正不管怎麼樣,這亡國之君我是當定了,我也沒辦法。”
少年忽然微笑起來,那一笑卻是慘淡的,不僅抹不去憂鬱,反而令那揮之不去如同陰霾的憂鬱更深了幾分。任誰都能讀得出那一笑中的苦澀意味,這根本就不是笑容,它和歎息與悲泣早已沒有任何區別。
“不說這個了……星涯,陪我去看看那些風花吧,我想看看它們,”朔寒說,“正好我也想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