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段(1 / 2)

林誌清忍著劇痛費力地坐起身來,身上的傷口疼得鑽心,頭也一陣陣眩暈,大約是因為失血的緣故,他的麵色也顯出了病態的蒼白,抬手在額頭上一抹,便摸到了一手粘稠的鮮血。四周漸漸亮起來了,他撐著樹幹慢慢坐直身子,隻覺得呼吸間盡是甜膩到令自己無法呼吸的血腥。下意識地在身側一摸,掌心裏傳來金屬冰冷的觸♪感,那是他的槍。

經曆了漫長得難以想象的慘烈血戰,他才帶著下屬突圍而出,幾乎是憑著強烈的求生意誌才撐到了現在--他還記得,就在耳畔再也沒有響起帝國士兵的喊聲的那一瞬,他忽然覺得心裏一寬,雙膝一軟便倒了下去,陷入了虛脫的昏迷。

他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雖然沒有受到致命傷害,但腰側那道刀傷卻讓他大量失血,也許足以要了他的命。他隻知道自己在做夢,一個短暫卻又無比漫長的夢。

夢裏他似乎又回到了遙遠得恍如隔世的從前。那是在故鄉無比熟識的街巷,還是一個垂髫幼童的他在街巷間奔跑著,身後追著一個年紀相仿的紫衣白褲的小女孩,清脆的笑聲灑了一路,而女孩粉雕玉琢的臉也因為奔跑和興奮而泛起了嬌豔的紅暈。然後他又變成了沉默寡言神色淡漠的少年,而那個女孩也長成了身姿窈窕的少女,雙丫髻換做了堆鴉般的盤髻,雙眉宛若遠山,中間一點朱砂,一雙秋水般澄明的眼眸中盡是溫柔,她穿著袖口裙邊鑲著紫色丁香花邊的素白交領上衣和純白色的長裙,發髻上插著紫色的珠釵,她身上還帶著淡淡地丁香花的香氣。少年與少女在河邊望著漸漸沉落的夕陽,晚風吹動他們的衣發,金色的餘暉裏一切都溫柔得說不出。他知道那個紫丁香般的身影是誰,那就是蘇靜柔,在他的心裏,她就是他能想象到的一切美好的象征。

然後他又看見了自己從軍那天的情景,穿著黑色軍服的他背起了步槍,在鳳鳴城的城門下最後一次與蘇靜柔彼此對望,他從她的手中接過了淡紫色的同心結,小心翼翼地放在貼身襯衣左胸`前的口袋裏,然後轉身走向了那即將奔赴漠北的軍隊。蘇靜柔在他身後向他揮手,也許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但是她依然望著與軍隊一起離去的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鳳鳴城春季的青青柳色之中--這時也正是折柳贈別的時節了。

忽然,他的眼前隻剩下了一片黑暗,街巷、斜陽、河流、柳色,還有少年與少女,都在瞬間消失不見,但黑暗中卻有一個人影漸漸浮現出來--卻是夢中見到的蘇靜柔,依然是穿著鑲紫丁香花邊的素白上衣和純白的長裙,隻是周身籠罩著一層蒼白的光,宛如虛幻。她注視著林誌清,雙眸依舊清澈如水,卻寫滿了痛徹心扉的哀怨和刻骨的絕望,以及悲涼的無助。她一句話也沒有說,眼中卻滑落了兩行殷紅,那是血一樣的淚,緩緩滑落她蒼白的麵頰。那蒼白美麗卻又哀傷的容顏,像一朵染血的蓮花,在無邊的黑暗裏默然開放。

“誌清……”

他甚至聽見了蘇靜柔的聲音,依然如同分別時那樣,清脆卻帶著些許沙啞。那是她在呼喚他的名字,連聲音也恍惚如同來自另一個輪回之後。

“靜柔,是你麼?”他茫然反問,“你……是來接我的麼,是來找我跟你一起走的麼?”

他向著蘇靜柔的身影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她蒼白的麵頰。在那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而蘇靜柔,就是從黃泉來迎接他的,她再一次回到自己麵前,正是為了等自己與她一起去往那幽深黑暗的死亡的國度。如果不是,他又為什麼會看見她呢?

“不,我不是來接你的。”

蘇靜柔的回應冰冷而決然,甚至沒有一絲情感的起伏,如同機械,完全不像是那個溫婉嫻靜的她。這周身籠罩著蒼白的光的少女望著林誌清,目光中的哀怨與絕望卻並沒有減少半分,反倒更加深重了。

“你要活下去,誌清,”她說,“就算是為了我也好--你要記得,你還有沒做完的事情。”

“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等你做完了你該做的,再來找我吧……就算是幾百年之後也無所謂。你要記得,現在還不是跟我一起走的時候,你要活下去。”

“靜柔,靜柔……你別走,別走!”

林誌清想要拉住轉身離去的蘇靜柔,然而他的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穿過了她虛無的幻象,他仍想抓住她的手,或是她的衣帶,但那終究不是真實存在的她,他隻是徒勞地抓住了虛無。就在這一瞬間,渾身浴血的他掙紮著醒了過來--他還活著,他終究是活下來了。

林誌清掙紮著起身,深深吸了幾口氣之後向四周提高了聲音問:“還有活著的麼,還有幾個能動的?”

這時他已幾乎不抱任何希望。

然而,隨著四周一陣沙沙聲,陸續有幸存的戰士或用槍支撐著身體,或扶著身邊的樹木站起身來。他們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傷,個個都是滿身鮮血,像剛從地獄裏歸來。

“你們……還願意跟我去王城麼?”他嘶啞著嗓子問,“有不願的現在走也行,願意的就留下。”

沒有一個人說半句不願意--幸存下來的大約還有一百多人,每個人都沉默卻決然地點了點頭,還有個少年兵說了一句:“都走到這兒了,還說什麼不願意?長官要去王城,我們跟著去就是,就是上黃泉路,我們也跟著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