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特一輩子也沒那樣講過話。”

“我在找一個人。你應該認識他。”

她瞪著他,怒火慢慢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思,繼而是眼睛裡濕漉漉的微光。鬆動的房子發出若有所思的開裂聲。遠處,一隻狗粗聲狂吠。槍俠等著。她意識到槍俠知道內情,眼裡的微光開始顯得無助,她似乎有種需要,但又無法表達。

“我猜你應該知道我的價錢。”她說,“我有種渴望,以前是能克製的,但是現在再也控製不住了。”

他鎮定地看著她。黑暗中她前額上的疤痕不那麼明顯。她的腰身還不算臃腫,看樣子這沙漠、硬渣和狂風還沒有奪去一切。而且,她也許曾經也標緻過,說不定還是個美人。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即使墓蟲已經移居到她乾癟乏味的子宮裡,這一切也都不重要了。命已註定。冥冥中,命運之手已在生死簿上寫下了這一筆。

她用雙手捂住了臉,體內還有足夠的液體——讓她哭泣。

“別看著我。你不用那樣刻薄地看著我。”

“對不起。”槍俠說,“我沒一點惡意。”

“你們沒有一個是說真話的!”她朝他哭喊。

“把酒吧關上。把燈熄了。”

她抽泣著,手捂著臉。他寧願看她捂住自己的臉的樣子。倒不是因為疤痕給遮住了,而是這姿勢讓她有種少女的風韻——儘管她不再有少女的麵龐。在油膩的燈下,固定著肩帶的別針閃著光。

“他會偷東西嗎?如果他會,我還是把他弄到門外去。”

“不會。”她輕聲說,“諾特從不偷人東西。”

“那,把燈熄了吧。”

直到她走到槍俠身後時才肯把手從臉上挪開,她調低燈芯,吹滅火焰,燈一盞盞滅了。然後,她拉著他的手,感覺非常溫暖。她帶他上樓。一片漆黑中,他們沒有做任何遮掩。

6

他在黑暗中卷了兩根煙,點燃後遞給她一支。房間裡充滿著她的香味,像清新的丁香花,有些哀婉動人。淡淡的香味之外是沙漠的氣息。他突然覺得自己對前方的沙漠充滿畏懼。

“他叫諾特。”她說。聲音還是那樣尖銳。“就叫諾特。他死了。”

槍俠等她繼續。

“他被上帝觸碰過。”

槍俠說:“我從沒見到過上帝。”

“打我記事起,他就在這裡——我是指諾特,不是上帝。”她突然對著黑暗一陣大笑。“他以前有輛垃圾車。後來開始酗酒,再後來迷上了鬼草,最後用鬼草卷煙抽。小孩子跟在他後麵,放狗咬他。他一直穿條綠色的褲子,臭味熏天。你在聽嗎?”

“在。”

“他後來開始嚼鬼草。最後他就坐在那裡,不吃不喝。也許在他的幻覺中,他是個國王。小孩們都是他的弄臣,而狗是他的王子。”

“是。”

“他就死在這前頭。”她說,“他從街邊走過來,腳步很重——他的靴子永遠穿不爛,是他在廢舊火車站找到的一雙軍靴——後麵跟著一群孩子和他們的狗。他看上去就像是由許多銅絲做的衣架擰絞在一塊兒。你從他的眼睛裡可以看到垂死的目光,但是他還在咧嘴笑。就像在收割節前,孩子們刻在南瓜上的笑臉一樣。你老遠就能聞到他身上的鬼草和腐爛味。口水從他嘴角流出,就像綠色的血。我猜他是想進來聽席伯彈鋼琴。不過就在進門前,他停住了,頭歪到一邊。我能看到他,還以為他是在聽客車過來的聲音,但那個時候不會有客車經過。然後他開始嘔吐,黑色的,都是血,從他咧開的嘴裡流出來,就像水從陰溝裡湧出來那樣。臭氣能熏得你發瘋。他的兩條胳膊揚起來,然後就倒下去了。就是這樣。他倒在自己的汙穢中,死的時候臉上還掛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