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雲紋,不禁微微一笑:“就是這個,原來是四執庫收起來了。”
畫珠道:“四執庫的小馮子說,這帕子原是夾在萬歲爺一件袍袖裏的,因並不是禦用的東西,卻也沒敢撂開,所以單獨揀在一旁。”
皇帝隻點了點頭,外麵小太監打起簾子,卻是琳琅捧了茶盤進來。畫珠臉上一紅退開一步去,琳琅也並未在意。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張三德從慈寧宮回來,先站在簷下摘了帽子拭了拭額上的汗,方戴好了帽子進殿中去,李德全正巧從東暖閣退出來,一見了他便使個眼色。張三德隻得隨他出來,方悄聲問:“萬歲爺這麼早就歇午覺了?”
李德全微微一笑:“萬歲爺還沒歇午覺呢,這會子在看折子。”這倒將張三德弄糊塗了,說:“那我進去跟萬歲爺回話去。”李德全將嘴一努,說:“你怎麼這樣沒眼色?這會子就隻琳琅在跟前呢。”
張三德將自己腦門輕輕一拍,悄聲說:“瞧我這豬腦子——老哥,多謝你提點,不然我懵懵然撞進去,必然討萬歲爺的厭。”他一麵說著話,一麵往殿外望了望,碧藍湛藍的天,通透如一方上好的玻璃翠。隻聽隱隱的蟬聲響起來,午後的陽光裏,已經頗有幾分暑意。
東暖閣裏垂著湘竹簾子,一條一條打磨極細滑的竹梗子,細細密密的用金線絲絡,係一個如意同心結,那一簾子的如意同心結,千絲萬絡,陽光斜斜的透進來,金磚上烙著簾影,靜淡無聲。
禦案上本來放著一盞甜瓜冰碗,那冰漸漸融了,纏枝蓮青花碗上,便沁出細密的一層水珠。琳琅鼻尖之上,亦沁出細密的一層汗珠,隻是屏息靜氣。隻覺得皇帝的呼吸暖暖的拂在鬢腳,吹得碎發微微伏起,那一種癢癢直酥到人心裏去。皇帝的聲音低低的,可是因為近在耳畔,反倒覺得令人一震:“手別發抖,寫字第一要腕力沉穩,你的手一抖,這字的筆畫就亂了。”那筆尖慢慢的拖出一捺,他腕上明黃翻袖上繡著金色夔紋,那袖子拂在她腕上,她到底筆下無力,灩灩的朱砂便如斷霞斜欹,她的臉亦紅得幾乎豔如朱砂,隻任由他擎著她的手,在硯裏又舔飽了筆,這次卻是先一點,一橫,一折再折……她忽而輕輕咬一咬嘴唇,輕聲道:“奴才欺君罔上……”
皇帝卻笑起來:“你實實是欺君罔上——才剛我說了,這會子不許自稱奴才。”琳琅臉上又是一紅,道:“這兩個字,琳琅會寫。”皇帝哦了一聲,果然鬆了手。琳琅便穩穩補上那一橫,然後又寫了另一個字——雖然為著避諱,按例每字各缺了末筆,但那字跡清秀,一望便知極有功底。皇帝出於意外,不覺無聲微笑:“果然真是欺君罔上,看我怎麼罰你——罰你立時好生寫篇字來。”
琳琅隻得應了一聲“是。”卻放下手中的筆,皇帝說:“隻咱們兩個,別理會那些規矩。”琳琅麵上又是一紅,到底另揀了一枝筆舔了墨,但禦案之上隻有禦筆,雖不再是用朱砂,仍低聲道:“琳琅僭越。”方微一凝神,從容落筆。過得片刻一揮而就,雙手呈與皇帝。
竟是極其清麗的一手簪花小楷:“晝漏稀聞紫陌長,霏霏細雨過南莊。雲飛禦苑秋花濕,風到紅門野草香。玉輦遙臨平甸闊,羽旗近傍遠林揚。初晴少頃布圍獵,好趁清涼躍驌驦。”正是他幸南苑行圍時的禦製詩。字字骨格清奇,看來總有十來年功力,想必定然臨過閨閣名家,筆劃之間嫵媚風流,叫人心裏一動,他接過筆去,便在後麵寫了一行蠅頭小楷:“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這一句話,也就盡夠了,她那臉上紅得似要燃起來,眼中神氣遊離不定,像是月光下的花影,隨風瞬移。那耳廓紅得透了,像是案頭那方凍石的印章,隱隱如半透明。看得清一絲絲細小的血脈,嫣紅纖明。頸中微汗,卻烘得那幽幽的香,從衣裳間透出來。他忍不住便向那嫣紅的耳下吻去,她身子一軟,卻叫他攬住了不能動彈。他隻覺得她身子微微發抖,眼底盡是惶恐與害怕,十分叫人憐愛,隻低聲喚了一聲:“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