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瞧了她一眼,那目光凜冽如九玄冰雪,她心裏一寒,勉強笑道:“請皇上示下。”皇帝良久不語,她心下窘迫,囁嚅道:“臣妾……”皇帝終於開口,聲音倒是和緩如常:“這兩樣東西交給朕,這件事朕親自處置。你精神不濟,先歇著吧。”便站起身來,佟貴妃忙行禮送駕。
皇帝回到乾清宮,畫珠上來侍候換衣裳,隻覺皇帝手掌冰冷,忙道:“萬歲爺是不是覺著冷,要不加上那件玄狐端罩?”皇帝搖一搖頭,問:“琳琅呢?”李德全一路上擔心,到了此時,越發心驚肉跳,忙道:“奴才叫人去傳。”
琳琅卻已經來了,先奉了茶,見皇帝神色不豫的揮一揮手,是命眾人皆下去的意思。那李德全飛快的使個眼色,隻不明白他的意思,稍一遲疑,果然聽到皇帝道:“你留下來。”她便垂手靜侍,見皇帝端坐案後,直直的瞧著自己,不知為何不自在起來,低聲道:“萬歲爺去瞧佟主子,佟主子還好吧?”
皇帝並不答話,琳琅隻覺他眉宇間竟是無盡寂廖與落寞,心下微微害怕,皇帝淡淡的道:“朕心裏煩,你叫他們去傳西洋傳教士來陪朕說話。”琳琅卻再也難以想到中間的來龍去脈,道:“這會子宮門快下鑰了,萬歲爺上次不是說樂可安神麼?若是萬歲爺不嫌,奴才吹段簫來給萬歲爺聽。”
皇帝隻覺有微微的眩暈,近在咫尺的芙蓉秀麵,竟然不能再相視。本隻是半信半疑,此時聽了這句話,卻已經隱隱猜到什麼似的,聲音又冷又澀:“你會吹簫?”她道:“原先學過一點。”皇帝點一點頭,淡然道:“好,你取簫來,讓朕聽一聽。”琳琅隻覺皇帝今日十分不快,隻以為是在佟貴妃處回來,必是佟貴妃病情不好。未及多想,隻想著且讓他寬心。回房取了簫來禦前,見皇帝仍是端坐在原處,竟是紋絲未動。見她進來,倒是笑了一笑。她便微笑問:“萬歲爺想聽什麼呢?”
皇帝眉頭微微一蹙,旋即道:“《小重山》。”她本想年下大節,此調不吉,但見皇帝麵色凝淡,未敢多言,隻豎起簫管,細細吹了一套《小重山》。
“春到長門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開勻。碧雲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
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好黃昏。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驚破一甌春……驚破一甌春……皇帝心中思潮起伏,本有最後三分懷疑,卻也銷匿怠盡。 心中隻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四個字翻來覆去,直如千鈞重,沉甸甸的壓在心頭,目光掃過麵前禦案,案上筆墨紙硯,諸色齊備,筆架上懸著一管管紫毫,琺琅筆杆,尾端包金,嵌以金絲為字,盛墨的匣子外用明黃袱,刀紙上壓著前朝輾玉名家陸子崗的翠玉紙鎮,硯床外紫檀刻金……無人可以僭越的九五之尊,心中卻隻是翻來覆去的想,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琳琅吹完了這套曲子,停簫望向皇帝,他卻亦正望著她,那目光卻是虛的,仿佛穿透了她,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她素來未見過皇帝有此等神情,心中不安,皇帝卻突兀開口,道:“把你的簫拿來讓朕瞧瞧。”她隻得走至案前,將簫奉與皇帝,皇帝見那簫管尋常,卻握以手中,怔怔出神。又過了良久,方問:“上次你說,你的父親是阿布鼐?”見她答是,又問:“如朕沒有記錯,你與明珠家是姻戚?”琳琅未知他如何問到此話,心下微異,答:“奴才的母親,是明大人的堂妹。”皇帝嗯了一聲,道:“那末你說自幼寄人籬下,便是在明珠府中長大了?”琳琅心中疑惑漸起,隻答:“奴才確是在外祖家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