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香道:“主子且寬心,憑她如何,也越不過主子您去。”
惠嬪道:“你明知我不是焦心這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若知道衛家當日是如何壞的事,必生嫌隙,如今她是萬歲爺心坎上的人,在皇上麵前稍稍挑撥兩句,咱們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承香道:“主子不是常說,萬歲爺素來將前朝與後宮分得極清,不徇私情麼?”惠嬪道:“當日阿瑪的意思,以為她必是選得上,待放出去,也是二十多歲的老姑娘了,嫁不到什麼好人家,沒想到反倒弄巧成拙。”
承香想了想,道:“那日老太太不是進宮來——隻可惜四太太沒來,不然也有個商量。”
惠嬪隻管出神,過了許久方道:“老太太這麼些年是蒙在鼓裏,這樣的事,總不好教她老人家知道。”伸手接了茶,輕輕歎口氣:“走一步算一步罷。如今她正在勢頭上,咱們可沒法子。但萬歲爺這樣看重她,自然有人恨得牙癢癢。咱們隻管往後瞧,到時再順水推舟,可就省心省力了。”
天氣暖和,官道兩旁的楊柳依依,隻垂著如碧玉妝成,輕拂在那風裏,熏風裏吹起野花野草的清香,怡人心脾。太子隻用了半副儀仗,亦是從簡的意思,琳琅的輿轎隨在後列,隻聞扈從車馬聲轆轆,心如輪轉,直沒個安生。
錦秋數年未出宮,此番出來自是高興。雖礙著規矩未敢說笑,但從象眼窗內偶然一瞥外間景物,那些稼軒農桑,那些陌上人家,眼裏不禁閃過一絲歡喜,琳琅瞧著她的樣子,心裏卻微微生出難過來。柔聲問:“錦秋,你就要放出去了吧?”
錦秋道:“回主子話,奴才是今年就要放出去了。”琳琅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今年就要放出去了——可以家去了。”隻望著象眼格窗外,簾帷讓風吹得微微拂動,那碧藍碧藍的天,並無一絲雲彩,望得久了,叫人隻想脅下生翼,能飛入那晴霄深處去。
天氣晴好,官道寬闊筆直,尋常來往的行人車馬早就被關防在數裏之外,所以行的極快,未至晌午,便到了南苑。琳琅大病初愈,半日車轎勞頓,未免略有幾分疲乏。南苑的總管早就派人灑掃了偏殿,太子進殿中更衣,琳琅也去下處換過衣裳,自有人去稟報李德全。
皇帝發著高熱已有數日,這日略覺稍好了些,掙紮起來見了索額圖與明珠,問四川的戰事,徐治都大敗叛將楊來嘉,複巫山,進取夔州。楊茂勳複大昌、大寧。皇帝聽了,心中略寬,明珠又呈上福建水師提督萬正色敗海寇於海壇的報捷折子,皇帝這才道:“這個萬正色,到底沒辜負朕。”
明珠道:“皇上知人善用,當日萬正色外放,皇上曾道此人兵法精妙,性情剛毅,可防鄭患。如今看來,皇上真是明見萬裏,獨具慧眼。”皇帝欲待說話,卻是一陣大咳,李德全忙上來替侍候,皇帝咳嗽甚劇,明珠與索額圖本來皆蒙賜座,此時不由自主都從小杌子上站了起來,一旁宮女手忙腳亂,奉上熱奶子,皇帝卻掙紮著擺手示意不用,過了半晌才漸漸平複下來,聲音已經略略嘶啞:“朕都知道了,你們先下去辦差吧。”
明珠與索額圖跪下磕了頭,皆道:“請皇上保重聖躬。”卻行後退。皇帝突然又喚:“明珠,你留下來。”明珠忙“嗻”了一聲,垂手侍立。
皇帝卻許久未說話,太監宮女做事皆是輕手輕腳,殿中隻聞皇帝偶然咳嗽數聲,明珠心中納悶,皇帝卻拾起枕畔那柄白玉如意,在手中把玩,道:“你昨兒遞的這柄如意,朕瞧著甚是喜歡。”咳嗽數聲,道:“朕記得見過的那柄紫玉如意,容若是否贈給人了。”明珠不知首尾,隻道:“臣這就去問——想是贈予友人了罷。”皇帝道:“朕不過白問一句,你若回去一提,若叫旁人知道,豈不以為朕想著臣子的東西。”明珠悚然冷汗,隻連聲道:“是,是。是臣愚鈍。”皇帝又咳嗽起來,強自揮手,明珠忙磕頭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