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聲道:“你不要哭,隻要你說,我就信你。”
他這樣一說,她的眼淚卻漱漱的落下來,他默默無聲將她攬入懷中,隻覺得她微微抽泣,那眼淚一點一點,浸潤自己的衣襟。滿心裏卻陡然通暢,仿佛窒息已久的人陡然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心中歡喜之外翻出一縷悲愴,漫漫的透出來,隻不願再去想。
萬壽節禮儀縟繁,皇帝賜宴朝臣,至戌初時分方返回內廷。內廷有家宴,佟貴妃操辦的極是熱鬧,不用禦膳房的例宴,卻教各宮小廚房做了各自的拿手菜,羹肴精致,酒饌豐盛。皇帝雖累了一天,心情卻是極好,飲了各宮主位進的酒,二公主卻又率著諸位格格來敬酒,方跪了下來,皇帝笑道:“朕隻飲這一杯罷,算是你們幾人同敬。”二公主雖隻有八歲,人卻是極有誌氣,秀眉一揚,朗聲道:“請問皇阿瑪,適才在外朝,諸皇子進酒,皇阿瑪是否亦隻飲一杯?”侍候二公主的精奇嬤嬤急得臉刷一下白了,皇帝卻絲毫不以為忤,讚道:“好孩子,真是皇阿瑪的女兒,小小年紀就懂得不讓須眉。”接過了酒一飲而盡,幾位格格盡皆歡喜,每人皆進上酒來。
皇帝素不擅飲,耐著至終席,回到乾清宮吃了醒酒湯,方覺得好些。敬事房的總管顧問行送進大銀盤來,皇帝卻隨手翻了畫珠的牌子。李德全心裏納悶,悄聲道:“萬歲爺……”皇帝雖有幾分醉意,低聲道:“你在這裏守著,朕去儲秀宮。”這句話一說,直嚇得李德全撲得就跪下來,苦著臉道:“萬歲爺,今兒是萬壽節,天下同慶的大好日子,您不能要奴才的腦袋。”皇帝又氣又好笑,道:“瞧你這窩囊樣子,真是給朕丟臉。”李德全道:“萬歲爺,這事真的使不得,教人知道了,奴才可真的擔當不起。”皇帝道:“怎麼會有人知道,敬事房的記檔,是宣召寧貴人,過會子她來了,你命人讓她去圍房裏睡一宿,料她不敢聲張,就算明兒她真聲張出去,又有誰會信她的話?”
李德全沒有法子,皇帝駕幸妃嬪所居的宮殿,規矩上亦無不可,隻是要中宮鈐印記檔。如今中宮之位空懸,倒也不必顧及。他仍是不死心,又勸道:“萬歲爺的心思奴才明白,可是教人知道了,難免會指摘衛主子的不是。”皇帝哦了一聲,語氣輕鬆:“萬一真讓人知道,朕就說是去見榮嬪。” 榮嬪是儲秀宮主位,入宮多年,資曆最深,李德全一思忖,皇帝如若說是去見榮嬪,諒六宮之人亦不敢再多嘴。心下雖仍是惴惴不安,可是皇帝一意孤行,自己亦沒有法子,好在這件事可以遮掩,眼下之計,隻有盡力去遮掩了。
琳琅自宴散後返回,換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妝,臉上脂粉洗得幹淨,麵如瑩玉般潔白光潤。因吃了酒,兩頰卻是滾燙發熱,錦秋笑道:“主子不用胭脂水粉,也是最好看的。”琳琅摸一摸臉,口中問:“我的臉真紅得厲害麼?”推開了窗子,但見月色極美,十八的月亮,雖隻剩了大半,高高的懸在那黑藍絨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潔。月華如水,映在她披著的長發上,那濃密的長發便泛出微潤的光澤,像是一匹黑緞子。忽聽見腳步聲,以為是碧落,便驀然回過頭來,微風拂起長發,像紛飛的蝶觸,口中說:“將門關了咱們就睡……”話猶未盡,便怔在了那裏。
皇帝微微一笑,對錦秋道:“沒聽見你們主子吩咐?下去吧。”
她臉上滾燙,也不知是酒意湧上來,還是旁的緣故,站起來默不作聲請了個安,低聲道:“萬歲爺還是回去吧,琳琅不敢。”
皇帝聲音極低,幾近呢喃:“你不要怕,宮門皆下了鑰,梁九功在外麵守著,不會有人知道我來了。”隨手關上窗子,將那天地間的無限清輝月色,皆掩在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