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緣來菩提寺(1 / 3)

夜,漫長又孤寂,似乎看不到頭。

天地渾沌如雞子,仿佛還未劈開。季梵音在黑暗中摸索。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雲霞明滅或可睹……”蒼老卻渾厚的篤聲。

“誰?誰在說話?”

季梵音心下一個咯噔,眸光四尋,東方驀然乍現一道火光。

橙紅色的幽光衝雲破日,打在她如初生嬰兒般膚若凝脂的嬌容上,慌亂一覽無餘,旋即轉瞬即逝。

季梵音尋光而去,一腳徒然踏空,輕盈體態如羽毛般輕飄飄墜落。

嘯風疾馳,從領口灌入,浸透四肢百骸,她倏地嫣然一笑,緩緩闔上眼。

這時,一雙孔武有力的緊實長臂橫腰托住她,天地再次劈下一道光。

季梵音驚詫,偏頭一睨,俊拔如山脊的男人背對光源,漆黑眼瞳仿佛深不見底的隕石,將她徹底吸附,心甘情願跌落黑重的漩渦。

陰影勾勒下的輪廓,猶如鬼斧神工下的精雕細琢,棱角分明。

季梵音情不自禁抬手一撫,眼淚撲簌簌而下

“久等了。”

低沉渾厚的嗓音,仿佛穿越千山萬水後的杳然回歸。

季梵音鼻尖翕合數下,攀附上那結實的脖頸,恍若失而複得的寶物般,箍得緊緊的!

夜雨瀟瀟,雨水淅淅瀝瀝敲打青石板路,雨點粗重,飛濺而起無數細小水滴,‘啪嗒’跳落飄零如浮沉的花草上。

響雷碾過,風雨混濁漸進。

一件織錦霞帔披上羸弱瘦削的肩胛,紅綃清脆聲音臨近:“小姐,您身子骨本弱,不宜吹風。”

弱?

季梵音美目一側,凝脂肌膚在如豆蠟燈下,吹彈可破。

視線落入青銅鏡中,三千青絲如瀑,隨意披散四周。眉黛如煙,細長柳葉眉微蹙。

裹在絳紅色披風下的身軀,盈盈便可一握,仿佛遇風即倒。

“罷了,安寢吧。”

紅綃聞言,探出雙手闔緊鏤花檀木窗。

帷幔下的纖細身子側躺,繡著藕粉色荷花的床褥蓋至白皙鎖骨,靈動如豐腴的海棠,纖指動了動:“紅綃,休息去吧,今晚不必守夜。”

燭光很快湮滅。

紅綃輕微抿嘴,猶豫片刻後,還是欠了欠身退出。

季梵音自是猜到她所憂慮之事。

片刻,輕揚幽深的笛聲從四麵八方傳入,仿佛裹挾一種神奇的魔力,鋪緩人心,於夢中酣然。

季梵音嫣唇微彎,第一次聽聞白玉笛繚繞之聲,一如此番天氣,心上某根弦被暢然撥弄,不顧他人的勸阻,執著尋找聲源。

尋了整宿,導致的嚴重後果便是纏綿臥榻整一月。食不下咽,咳嗽不止。

連累全府上下,陪著她陷入病狀。

病愈後,她釋然了。

或許,那隻是從遠方某處亭台樓榭不小心誤入,抑或是哪座王公貴胄府邸的興起之音,何必深究?

細雨朦朧,黑衣帶刀侍衛李久長手持傘柄,麵色冷硬,略微弓身提醒:“王爺,該回了。”

滂沱大雨串成長線,透過霧靄氤氳,修長挺拔的男人華服金冠,沉默收起白玉笛,置於長袖後。

如星辰般耀眼的深邃眼眸凝視早已一片漆黑的閣樓,複雜的神色猜不透所想。

夜雨仍在下落,兩道高大身影漸次沒入夜色中,與其融為一體,徹底消失不見。

東邊魚翻肚白,泛起絲絲縷縷霞光。夜雨驟歇,晨曦破雲而下,普照大地。濕漉漉的地麵圈著或大或小的水涸,叮當作響的車軸攆過,餘下一地長印。

將近兩個時辰的行程,精簡雅致的馬車停靠在天姥山下。

“小姐,我們到了。”

紅綃搬下一張紅木矮凳,雙手撩開車簾。

雪白指尖率先敞露,純白羅裙隨著衣袂輕輕擺動,盈盈細步生香。傾城容貌潛藏在輕薄麵紗之下,憑添一股朦朧美感。

“季施主,一路舟車勞頓,是否先入禪房休息片刻?”

一位樣貌清秀的青衫和尚雙手合十,模樣虔誠。

“勿讓方丈久等,煩請小師傅帶路。”

音如天籟,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盤。

蓬萊國宰相之女季梵音自十六歲於菩提寺為母點燈祈福,每月入住三日,經此兩年,從未間斷。

莊嚴肅穆的大殿,巍峨踱金佛像穩立正中。

竹筒迭聲碰撞發出細微“簌簌”聲響。

啪嗒……

摘下麵紗的季梵音邁著婀娜步子,恭敬遞過手中的深棕色竹簽。

“季施主這次所求何事?”

麵帶三分笑的方丈,身披金黃色袈裟,慈眉善目。

“父母康健、平安喜樂。”

方丈:阿彌陀佛’了聲,依舊保持得體微笑。

季梵音光滑雙頰一哂,略微低眉,聲如蚊呐:“還有……姻緣。”

方丈含笑歸還竹簽,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口吻:“如緣有份自來,水到必定渠成。”

季梵音細細咀嚼,若有所思。

翌日,天朗氣清。春日枝頭蔥蘢清脆,盛放的花卉迎風起舞,脫落的花瓣打著旋兒飄落,正好落入氤氳嫋嫋的青白瓷杯中。

柔軟指尖撚出紋理絡脈清晰的桃花花瓣,覆在細美鼻尖輕嗅,紅唇嫣然一笑。

輕擱下,季梵音興致勃然吩咐:“紅綃,把剪刀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