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梵音神色恍惚喃喃,眼底浮上一抹愧疚之色,心尖如同針紮般抽疼不已。
冬風乍起,纖瘦的身形不自覺微晃。
“王妃?王妃?可是身子有所不適?”
紅綃的焦灼關切聲,終於將她不知何時遊出軀殼的魂魄從黑沉陰翳的深淵中扯回,如擂鼓般的心跳漸趨於平穩,急促的呼吸跟隨流動的脈搏穩穩回落。
麵色猶帶半分蒼白的季梵音輕輕推開紅綃的攙扶:“你先回去,我想……一個人走一走。”
紅綃瞥了眼不遠處那道人影,張了張口,終究選擇沒出聲。
晚霞暈紅,金光垂落。
斑駁光圈下的季梵音,踉蹌纖影的步履不疾不徐,每邁一步,髣髴踏著那段無法磨滅的點滴歲月,一並融進紅塵的時光機裏,埃煙滾滾。
那個桀驁多才的男人,曾陪自己看海、等流星、放煙花;
眼前白衣銀冠的男子,曾陪林甫談詩、撫箜篌、定終身。
隻是兩人的性格,大相徑庭。
長身玉立的魏剡,目光跟隨她的移動,眼底不自覺浮起那股異樣的情緒。
季梵音凝視前方漾起層層波紋的忘川湖,刻意忽覺他灼熱的注視,不鹹不淡問他:“若是我一直未出現,你仍打算繼續等?”
魏剡垂眸看了眼粘濕大半的素履衣擺,清湛一笑:“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言語間,帶著顯而易見的滿足。
“魏剡,我……”
“別誤會,”魏剡抬手打斷她,“我今日前來,別無他意,隻想看看你是否無恙。”
湖水潺潺流動,四周一片靜默。
忽地一聲清脆的哨響,噠噠的馬蹄疾奔而來。
季梵音垂眸看了眼湖邊的鵝卵石,一縷霞光恰好落上她的青絲發頂,平添一股迷幻朦朧之色。字斟句酌許久,她終是啟唇道:“此番驪山之事,或許並非我們所看到的那樣簡單。我懷疑,雲逸隻是一顆被利用的棋子,而真正的幕後黑手,與你們蓬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你……自己小心些。”
踩著馬鐙翻身上馬的幽渺男子,側眸,深深凝望那張清麗脫俗的容姿,唇角旋即勾起一抹難以言喻的淺笑,拽緊韁繩,策馬。
山嵐風皺,樹影婆娑。耳畔是他輕輕柔柔又艱澀無比的低喃:“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
“夜黑風大,小心著涼。”
骨節分明的大掌輕柔為她披上暖和的鶴蓬,低沉嗓音雜糅的關心溢於言表。
天黑了嗎?
季梵音下意識抬眸,最後一縷餘暉不知何時已垂落地平線,銀白清月翻身而起,幾縷光滑傾瀉於忘川湖中,碧銀兩光交纏滌蕩。
“可有找到黎王?”
身後傳來幾不可聞的歎息聲,如這靜謐的湖水,掀不起一絲波瀾。
寒夜之風料峭,她攏緊鶴蓬,終是於心不忍,輕聲安撫他:“忘川湖貫穿三國流域,數百分支交錯縱橫。柳絮再輕,也有其歸宿之地,更何況是身形健碩的男子?”
颯颯風聲掠過,皎月樹影晃擺如鬼魅。
纖細腰肢從後繞過一雙緊實的長臂,將她摟緊。季梵音忽覺肩胛一重,男人的下頜輕輕壓下,纖柔白嫩的脖頸噴灑的,是他均勻低沉似在回應她的呼吸聲。
“心上的大石,因本王的王妃而落了一半。”
未找到齊擒龍,並不代表他已身殞其命。
或許他已被好心人所救,待傷勢痊愈,便會回到方丈,接掌君王之權。
季梵音眸眼低垂,沾染銀光的睫羽撲閃幾下,旋即抬起:“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她的小心翼翼,讓他惴惴不安:“問。”
“你可曾聽過……中國?”
回答她的是頭頂清冷皎白的月輝。
“那麼禹城呢?”
嬌柔的嗓音帶著焦急,腳步一旋,正對著他。
那張籠罩在月影下的英挺麵容線條明晰,濃密的眉頭此刻深蹙成一個川字,沉嗓如在砂紙上摩挲過一般低喑:“並無。”
就這兩個字,如同判決一般,將她徹底拋如極地冰川。
冷,由心而發的寒冷,從心口蔓延四肢百骸,每一個毛孔皆無一幸免,將她全身的氣力徹底消弭於無形。
“可是頭疾發作,我立馬……”
“別碰我!”
因這一心神懼損的揚聲,大掌不得不頓在半空中。
梁榭瀟蹙眉,透過如水銀般的月輝,那張瑩白嬌美的清容此刻已滿是淚痕,髣髴決堤的洪水。他的心猛地一顫,隨之而來的是如同被人用鈍刀割肉般的扯疼。
他早該想到,這幾日的若即若離,不過是她已然恢複記憶了……
“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