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薨,哀樂起,舉國同悲。
一夜之間,白綾布幡掛滿整座王城,如同猙獰的野獸,淒風過處,淩空褶皺翻卷。殿外,宮侍人員跪地,個個耷拉著肩膀,抽噎陣陣。莊重肅穆的偏殿佛龕供奉,沉香輕煙髣髴將兩邊處折斷又再次拚接。煙嵐彌漫之中,木魚有節奏的敲擊,一眾僧侶佛偈喃喃。
正殿上,金絲楠木鑄就的棺槨靜靜立於其中,灰燼飄,古燈燃,影影綽綽之中,白色紗簾晃蕩如鬼魅。
忽地,頭簪輕簡白花的齊羲和一身素白綢緞淺紗,步履嫋娜,踏著一地餘燼,素顏清麗端持,母儀天下。
她單手捧著一明黃布帛,卷起的中央處,半圓圈就的紋理鮮豔如虹。
“先帝遺詔---”
聲音不大,卻帶著與生俱來的清貴之氣。
“吾皇萬歲萬歲---”
靜謐中,明黃遺詔在她手中緩緩攤開。熟悉的瘦金字體倏然闖入她的眼簾,身形止不住發顫。她死死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氣,持音回響整間正殿:“三國立,政權析。業吾乃瀛洲,昭昭夙興夜寐。眺頃萬華,皆不可比擬。是日,以吾之三子為傲,瀟兒獨甚。幼悟心竅,先天稟賦,觸類旁通。今以授之,卿等無異,敕命!”
最後一字落,齊羲和隻覺眼前一黑,身形頓往後跌。嘴角扯出一抹淒苦之笑,他早就預料到這一天,連遺詔都寫好了。
可他怎麼可以……又怎麼舍得丟下他們獨自離去……
七日殤,人比黃花瘦。金絲楠木的棺槨落下王陵那刻,雲翳鋪蓋的天際漸落雨絲。起先是點點滴落,啪嗒啪嗒,旋即轉為雨線,淅淅瀝瀝。最後化為雨珠,滂沱飄搖。
風驟起,卷起一地砂礫殘葉。
呼嘯的風聲、連同沉重的雨聲,一並將帝陵前孤孑的素麻身影淹沒。
季梵音撐著一把月牙白的油紙傘,雨水將她的衣擺悉數打濕,濺落的水滴沾上她嫩白的後頸,她渾然未覺。
“哥……”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月,此事古難全。
她舉著傘柄,傾身為他遮住半個身體。
季梵音不疾不徐伸手,觸碰那冷如極地寒冰的手背,一點一點將濕漉漉的掌心攤開。
狂風仍在肆無忌憚地呼嚎,雨水瘋狂地劈裏啪啦拍打油紙傘,濺落雨珠彈起的泥濘瞬間沾染二人的素履。
下一秒,攤開的大掌猛力將她一拽,天地浸染這一狂風暴雨,唯獨這一隅,如同隔絕了一切,靜謐得絲毫不受其幹擾。
季梵音單手環住他精瘦有力的腰腹,下頜擱上他淋濕的寬肩素衣,如黛的眉目泛起的盡是源源不斷地心疼:“怒傷肝,思傷脾,憂傷肺,恐傷腎……”
《黃帝內經》有雲:惟賢人上配天以養頭,下象地以養足,中傍人以養五髒!
梁榭瀟整個腦袋埋進她如瓷玉般柔嫩白皙的脖子中,清淺的呼吸噴灑在她頸彎四周,吐出一口綿長又意味難斷的氣息:“我知道……”
“父王是為了救母後,才犧牲了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
他怎能容忍自己的父王不明不白的死去?
“父王向來以瀛洲百姓的生活為己任,並未置他們的生死於不顧……可他無法忍心看著心愛的女人身中蠱毒而癲狂至死……”
“我……知道。”
梁榭瀟雙手捧起她微微泛白的瓷肌雙頰,漆黑如墨的眸子倒映的,全是她。俯身攫住她的嘴唇,一如此刻的疾風驟雨,迅猛席卷她的神思。
默默承受他粗暴的揉捏,季梵音強忍著眼底的濕意,忍不住對他吐露內心的聲音:“如果換作是我,我亦會毫不猶豫以命換命!”
不知過了多久,迅猛的大風徐徐遠去,雨勢逐漸減弱,遮天蔽日的墨黑雲翳逐漸散開,些縷金黃色的光澤暈染舒卷天邊的白雲,穿雲傾瀉而下的光華籠罩大地,恢宏雄渾的甃壁拱門帝陵通體泛白,清淺的餘光罩落在二人身上,光圈氤氳。
季梵音感受身前男人似愛撫又無奈的摩挲她如綢緞般棉柔的鬢角發絲,指腹輕輕柔柔,拭掉發梢某處沾染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