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細雨連綿,還未散去的寒意籠罩黑夜,同樣籠罩著缸瓦村。
黑夜中,隻有村子裏僅有的一個缸瓦窯還亮著炭火的光。
寒風刺骨,夜色未央,那橙黃的光芒照不盡小村,也就照不到此刻趴在兄嫂牆邊的一個十四五歲模樣少年。
他並不想聽什麼夫妻間的夜間私密,他現在在聽的東西,正是兄嫂的人心。
“沒用的東西,今天又這麼快,呼~呼~,明天就是青山鎮裏一年一次開竅的日子,你那白吃的弟弟要是沒開竅,是不是就該趕他走了?”
嫂嫂的話語尖細,不難聽,但是此刻在顧家小二聽來,卻是如同蛇蠍。
荒山小村,缸瓦為生,住在這裏的人即種田,又都是在缸瓦窯裏混吃的苦力,雖然他們和青山鎮上的顧家都是一個姓,也是本家,但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家裏嫂子肩不能扛、十年前正健壯的時候洗衣服都要讓一個六歲的孩子去,自然不會出去幹活。
一家人都靠顧家大郎糊口,家裏日子並不寬裕。
若是桌上有菜,顧小二怕是都吃不上一口,所以十六歲的他才隻有常人十四五歲的身材。
“你敢跟他分家嗎?再說那小子萬一要是開竅了呢?”
“開了最好,這個死崽子吃了這麼多年的白飯,該給我還回來了吧?隻要當了寵師,顧家就會分房子、分錢,咱們也可以住進鎮上了!分家......哼,那小子別想從我這裏拿走一點東西!”
“你就祈禱那小子別開竅吧,你這麼些年對著小子那樣,他說不定會報複我們!”
“他敢,顧家最重家風,他敢對我們幹什麼,看族長大人不剝了他的皮!”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快睡吧,明天我們還得送他去鎮上呢。”
“哼,你們爹娘的田......”
天上雷聲轟隆,顧小二也就聽不到什麼了,他轉身回到住處。
環顧黑暗之中髒兮兮的牛棚、感受著雨天也還在猖狂蚊蟲叮咬的瘙癢,他抱緊了雙腿。
這顯然不是什麼好地方。
十幾年過去,他幾乎已經要忘記那個地方了。
那個名為前世的夢。
這一世的父母,隻是缸瓦村中最普通的傭工,早在他年幼的時候就雙雙離世,他是被一個年長的多的哥哥撫養大的。
為了娶那個嫂嫂,他父母留給兩人的薄田便有一半被送做了嫁妝。
他哥是顧大,所以他就是顧小二。
記得剛來的時候,他才六歲,心中充滿了恐懼迷茫,在知道了那名為寵師的存在之後,心中便燃起了縱橫的野望,但緊跟著,他就發現嫂嫂在煮飯了。
米飯的香味讓他饑腸轆轆。
他餓了。
而且那天他因為沒有割回牛草,所以沒飯吃。
一切便走到了如今這般模樣。
他那哥哥嫂嫂,隻把他當做拖油瓶,什麼髒活累活都丟給他,吃的東西總是最差,絲毫沒有親情可講。
父母過世之後的家產,薄田農舍也被他們占光,隻有這隻在鄉野間撿來的、沒人認領的老牛是他的。
若不是他還不到十六歲,還沒有經過開竅,他們怕錯過了“潛力股”,那他的下場說不定會更慘十倍!
小時候,他為了改善生活,嚐試著表現出一些神童的資質,吟詩作對、改善農具,卻被當做鬼怪附體,被兄嫂扔給村子裏的神婆,一連灌了半個多月的符水,灌完便用柳枝吊在樹上抽打。
神童從此不敢造次。
於是村子裏的人還是叫他顧小二,神童不過是個笑話!
小小少年身下的幹草潮濕的緊,他的衣衫在這樣的夜無法提供一絲的溫暖,但更冷的,是他的心。
明天,將是決定他命運的時候。
是成為高高在上的寵師,還是落入泥塵,從新成為顧小二。
想著這十年來的日日夜夜,他又怎能入眠?
他靠近了老牛,靠在溫暖的牛身上,用髒兮兮的棉被裹住自己,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