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當初在千草寺,他在那顆參天古鬆下,拍了自己的雙手,硬是把他的大吉和自己的大凶重疊在一起,不管他知不知道、本意想不想,自己,一直被他小心保護著的事實,並不會改變。
慕少卿的情況,經過一夜不間斷的輸血,暫且算是穩定下來。
穆小羽站在他的床邊,看著自己的爺爺緊閉著雙眼,她悄悄握上他不知何時,已瘦若枯骨的手,將自己的臉頰貼了上去,稍微磨蹭了會兒,緩而,勾了個笑。
離開ICU的時候,清晨的陽光已經灑進了走廊。
重新呼吸了口醫院內獨特的消毒水味,穆小羽睜了眼,目光落在那個靠在走廊盡頭,似乎等了很久的人身上。
她看他從直了身子,朝她歪頭一笑。
來的人,是風見。
“果然是職業的,這麼快就得到消息了?”
“您是指默蕭隨便暴露身份的事麼,他既然敢把事情全部抖落出來,想必,也有被滅口的準備了吧。”
風見盯著穆小羽略顯蒼白的臉,輕歎了聲:“不過,您,應該不希望看到這種場麵吧。”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默叔,或者說,默蕭。
那個人,是澗家過世的老爺子安插在慕少卿身旁的棋子。
二十三年前,就是他親手將慕家化作一片火海。
慕少卿的兒子兒媳,也就是穆小羽的親生父母,正是死在那個人的手中。
為什麼,他會覺得,她不恨默蕭?
風見烏扇一樣的睫毛下,流華的眼中清峭疏涼,勾起的笑中也多了幾分寂寥:“如果當年不是他手下留情,您也應死在那場火災之中,您或許恨他,但大概,不想讓他死吧。”
“……”
“可能,這也算是一種因果?”
風見的話中,雖然還是敬語連連,但卻難得的沒了之前那份浮誇的語氣:“您不準備把這件事告訴慕言歆,或者慕少卿麼?”
“如果我想,這件事,早在很久之前就該塵埃落定了。”
輕撫上還貼著紗布的傷口,穆小羽覺得腳下有些飄,大概是因為一夜未眠,再加上不停輸血的緣故。
她側身倚著走廊的立柱,垂了眸。
她怎麼會沒發覺。
三家每年掃墓的時間,定在八月初。
八月五號,不正是刻在那兩塊墓碑上的日期。
她一直把這件事當成巧合,一如她和慕言歆分開的那段時間,她聽別人談論慕言歆,便總覺得是在暗示她快去和好一般,或許,是她自己打從心底,期盼著這種結果。
讓她代替慕言歆,M-gene會變得比以前更好麼?
怎麼可能。
眼前忽然一陣恍惚,穆小羽抬手緊按了兩下眉心,可還是沒來得及阻止眩暈感的繼續蔓延。
她在往旁邊倒下去的時候,似乎聽到那個死變態驚慌失措的腳步聲。
一把撈住陷入昏迷的人,風見瞥見她因為貧血而變得泛白的唇,黯了眸,抬手摁住她的唇瓣,試圖抹去那份不符合她的虛弱。
毫不費力的將穆小羽打橫抱起,他那雙與慕言歆極其相似的眼眸中,似乎有刻骨思念,像冰涼玉石,沉甸甸的墜在眼底,折出百轉千回的幾點微光。
或許,是他知道的太多,以至於明白到極致,心思,反倒如醉酒一般,混混沌沌。
……
穆小羽再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慕言歆握著她的手,貼在他的臉側。
她看到那人見她醒了,原本緊抿著的薄唇,漸而柔軟,最後,悄悄在唇角鑿出一道淺痕。
她眨了眨眼,想問他,之前,他不是還一本正經的和靳嶽那個熊孩子說,男子漢越在絕望的時候,越要笑的從容麼,怎麼輪到他自己的時候,反倒做不到了?
不過這話在她腹內徘徊幾番之後,一說出口,還是變了味。
她聽自己用輕快明朗的聲音,對他說,大魔王先生,拿著你的戶口本,和我去民政局簽訂契約成為魔法少年吧~
然後,幾乎沒什麼懸念的,那人先是一愣,隨後,黑了一整張臉。
……
穆小羽和慕言歆的婚禮上,來了許多人,當然,也缺席了許多人。
就好像一件事,總不會那麼很圓滿,可往往就是那些不圓滿的地方,更能提醒著她、和他們,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很是微妙,也許此番錯過,此生便再無緣相見。
默叔打那日之後,便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留了一封書信,平躺在慕少卿的書桌上。
老爺子出院之後,一個人看完了那封信,握著信紙邊緣的手指間幾度泛白,最後,也隻是將那封信放到水晶製成的煙灰缸裏,一把火燒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