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他之前不肯認這孩子麼?”
他冷笑,“突厥王子膝下多年無子,到此時,才想起當年一夜風流,還有個遺留在賀蘭的兒子!”
我默然。
“那孩子被帶去突厥後不久,中原與突厥開戰,賀蘭夾在兩國之間,飽受戰禍荼毒,早已民不聊生。那孩子身在突厥,明知親人受盡煎熬,卻無能為力。”
他仰著頭,終於抑止不住淚水滑落。
“賀蘭城破之前,突厥已自顧不暇,潰敗千裏。那孩子苦苦哀求,突厥王才答允他帶一支衛隊趕回賀蘭救母。”他的聲音陡然澀住,瞳孔深深收縮。
我側過臉,萬般不忍,還是聽到了最不願意聽的一幕——
“他到得晚了,整整晚了一天……賀蘭城內已經屍堆如山,血流成河。王族上下三百餘人,全部處死,婦女嬰兒一個不免。原本,他還有最後一絲期望,指望她母親被逐出王族,不在處死之列。可當他趕到母親所居的村莊,整個村子都已經化為一片火海。大火過後,他在家中殘垣斷壁裏,找到了兩具焦黑的屍首,母親緊抱著妹妹,雙雙慘死!”
我心中揪緊,仿佛清晰看見了那可怖的一幕,看見那絕望瘋狂的少年,在廢墟中發出淒厲哭喊。
賀蘭箴依然仰著頭,似已僵化為石。
他狠狠攥緊我的手,手指冰涼,沒有一絲溫度。
“我所愛的一切,都在那一天化成灰燼。從此沒有國,沒有族,沒有家。我成了一個孤魂野鬼,哪裏也回不去。索圖,母親的侍衛長找到我,帶著一幫僥幸逃出的宮人,擁戴我為少主,誓死為賀蘭氏複仇。”他眼中閃動妖異的癲狂,“可笑,我為什麼要替賀蘭氏複仇,一個被親族拋棄的突厥野種,算什麼少主?不過,沒有關係,這些都沒有關係!野種也好,少主也罷,隻要能為母親和妹妹複仇,我什麼都肯做!害死她們的人,必將付出慘烈百倍的代價!”
他臉色蒼白,雙目通紅,滿麵猙獰之色。
我無言以對,淚水卻漸漸湧上眼眶。
這麼一個人,背負一身傷痛,苦苦欲求一線溫暖而不得;滿懷仇恨,卻又孤苦無助……
然而,他的恨,他的仇,卻指向我的夫婿。
而我,已成為他複仇的棋子。
帝王業 驚魂
每個人都有最珍視的東西。
這一刻,我突然想起姑姑的話。
無論好人惡人,心中都會堅持著一樣最珍視的東西,一旦遭人侵犯,必會全力維護,不惜以命相搏——假若換作了我,目睹親人至愛遭此慘禍,亦會拚盡餘生向凶手複仇。
不獨賀蘭箴,飽受戰火荼毒的黎民百姓,誰又沒有母親、姊妹、父兄……在那個孤苦激憤的少年心中,母親和妹妹隻怕是他僅存的美好與牽念。
“你懂嗎,恨過嗎?”他目光幽冷地逼視我。
恨,這個字,令我恍惚半晌。
“我沒有恨過。”我抬眸,悵然一笑,“即便負我棄我者,也終是親人與夫婿,我不能恨。”
他定定看我,目光陰晴不定,似轉過一絲憐憫。
“賀蘭箴,有朝一日,你若能統領大軍南征中原……”我直視他雙目,“你可會放過我們中原的婦孺老人?”
他側頭不答。
我望定他,“今日你害我,又何嚐不是傷及無辜?我的父母兄長,同樣會傷心苦痛。你今日所作所為,與蕭綦相比如何?他尚且是為國征戰,你卻隻為一人私怨。賀蘭箴,假若你沒有做錯,蕭綦當日又有什麼過錯?”
“住口!”他暴怒,揚手一掌,掌風堪堪擦過我臉頰,卻劈落在身側矮幾。
楊木矮幾應聲碎裂。
“賤人,你滿口花言巧語,隻想為蕭綦脫罪!”賀蘭箴雙目赤紅,陡然怒不可遏,殺機大盛,“一對狗男女,還敢說什麼無辜!總有一日,我會殺盡南蠻狗賊,踏平中原江山!”
——殺盡南蠻狗賊,踏平中原江山。
他的話,刺在耳中,寒徹心底。
我被他逼到牆角,緊咬了唇,昂首與他對視。
望著他瘋狂扭曲的麵目,我卻在這一刻徹悟。
兩族之間的刻骨血仇,世代綿延,殺戮不休。
戰場之上,隻有成王敗寇,沒有是非對錯。
我不屠人,人亦屠我。
將軍血染疆場,才換來萬千黎民安享太平。今日我一人身陷賀蘭箴之手,若沒有豫章王十年征戰,保家衛國,隻怕無數中原婦孺都將遭受異族淩辱。
我終於懂得,終於肅然起敬。
“賀蘭箴,你會後悔。”我傲然微笑,“你必將後悔與蕭綦為敵。”
賀蘭箴瞳孔收縮,猛地扼住我脖頸。
“連自己的女人也守不住,算什麼英雄?”賀蘭箴縱聲狂笑,“蕭綦,不過一介屠夫!”
我在他的鉗製下,掙紮開口,“他必定會來救我。”
賀蘭箴手上加緊,如鐵鉗扼住我咽喉。
看著我痛苦地閉上眼,他俯身在我耳邊冷笑,“是嗎,那你就睜大眼,好好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