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段(1 / 1)

聽聞皇上病勢加重,亦悶悶不樂。

她在我麵前並不避諱,時常表露出對皇上的恨意。可若真到了皇上駕崩之日,隻怕她求生的意念,便又失去一分。

愛也罷,恨也罷,那個人都已融入她的一生。

那日之後,我趁她昏睡之際,仍將那方絲帕悄然放回原處,沒有驚動她——這若是她僅存的幻夢,就讓她在這夢裏長醉不醒罷。

這深宮中身份至高,親緣最近的三個女子,終究是各懷心事,誰也不肯全心信任誰。

我與宛如多年疏離,曾經那樣要好的姐妹,如今各有際遇,再回不到最初的親密無間。

深宮歲月催人老,她已生養過一個女兒,容顏雖還秀美,體態卻已臃腫,昔日含情流波目,也已黯淡下去。當年那個蓮花一樣的女子,現在已是一個淡漠寧定的婦人。姑姑如何待她,她並不在意。太子在朝中做些什麼,她亦不甚關心。隻有在提及兩歲的女兒,和將要出生的孩子時,她蒼白的臉上才有光華綻放。

那一個名字,我不提,她也不提。

當年她曾含淚質問,“你真忘得了子澹嗎”……那時的宛如姐姐依然美麗多愁,依然天真地期盼著這段青梅竹馬,能有善終。

我們都一樣出身名門,都曾萬千殊寵於一身,都同樣被推入宿命的姻緣。隻是,我遇到了蕭綦,而她獨守深宮,眼看著太子姬妾環繞,終日流連花叢,卻隻能謹守著母儀風範,一日比一日沉默下去。最初的掙紮不甘,被歲月漸漸磨平,任是才情無雙,也敵不過日複一日的深宮寂寥。

東宮瓊庭的回廊下,我與她靜靜對坐,含笑◎

我點了點頭,“請講。”

宋懷恩起身,向我屈膝一跪,語聲淡定無波,“末將鬥膽求娶玉秀姑娘,懇請王妃恩準。”

我不語,垂眸細細看他。但見他麵無表情,薄唇緊抿成一線,垂目緊緊盯著地麵,仿佛要將那漢玉雕磚盯出個裂口來——若隻看他此時神情,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年輕男子正在求親,而會以為他是嚴陣待命,要去赴一場艱難卓絕的戰役。

我沉默看了他許久,他亦僵然跪在那裏,紋絲不動。

“此話,是你真心麼?”我驀然開口,淡淡問他。

他身姿筆挺地跪著,並不抬頭,“是。”

“心甘情願,不怨不悔?”我緩緩問道。

“是。”他答得鏗鏘。

“從此一心待她,再無旁鶩?”我肅然問了最後一句。

他沉默片刻,仿佛自齒縫裏迸出決絕的一聲,“是!”

一連三聲問,三聲是,已道盡了一切——他的心意,我早已懂得,我亦給出他兩個選擇,娶玉秀或是拒絕。

玉秀是我親信之人,娶她便是與我為盟,從此既是蕭綦最青睞的部屬,亦是我的心腹,往後於公於私,於軍中於朝堂,都無人能與他相爭。反之,我亦要他斷了妄念,將我視作主子,一心盡忠,善待玉秀。以宋懷恩的雄心抱負,並不會滿足於層層軍功的累升,他想要平步青雲,最好的辦法便是獲得權貴提攜。

這是我給他的允諾,亦是我與他的盟約。

他想要權勢功名,我便給他提攜;他想要紅顏相伴,我便給他玉秀。

我亦需要將更多的人籠絡在身邊,不隻龐癸、牟連和玉秀……身處權勢之顛,隻有牢牢握住自己的力量,才能佇立於漩渦的中央。

玉秀大概連做夢也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夠風風光光嫁做他的正室夫人。

她將生命與忠誠獻給我,我便回饋她最渴望的一切——給她身份名位,給她錦繡姻緣,但是我給不了她那個男人的心。

那是我不能掌控的,任何人都不能掌控,隻能靠她自己去爭。得之是幸,不得亦是命。

如同一場公平的交易,他們固然做了我的棋子,我亦給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我向姑姑請旨冊封和賜婚,姑姑一概應允。看著我親手在詔書上加蓋印璽,姑姑慨然微笑。

我明白她微笑之下的感歎——從前,我曾憎恨她操控我的命運,然而今日,我亦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將旁人的命運扭轉。或許這便是權勢的宿命,導引著我們走上相同的路。我俯身告退,姑姑淡淡問了一句,“阿嫵,你可會愧疚?”

我垂眸沉吟片刻,反問姑姑,“當年賜婚給我,您愧疚嗎?”

姑姑笑了笑,“我愧疚至今。”

我抬眸直視她,淡淡道,“阿嫵並無愧疚。”

聖旨頒下,豫章王感念玉秀舍身救主,護駕有功,特收為義妹,賜名蕭玉岫,冊封顯義夫人,賜嫁寧遠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