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輸給了哥哥,正當生氣撒賴時,姑姑對我說,“輸贏都要有氣度,即便輸,也要輸得高貴。”
姑姑望著我,仿佛在看一個從不認識的陌生人,目光漸漸黯淡下去。
良久,她苦笑一聲,“不錯,成王敗寇……想不到我自負一生,卻是輸在你的手裏!”
她鬢發散亂,我想替她理一理,伸出手卻僵在半空,心底殘存的一分溫情,被硬生生扼止。我側過頭不再看她,漠然道,“至少,你沒有輸給外人。”
她陡然笑出聲來,直至被押著走出大殿,那笑聲還久久回響在森冷曠寂的乾元殿上。
姑姑遇刺當日,近身侍女被刺客所殺,自己受驚昏迷。我當即將那幾名隨身侍女留在她身邊,以防宮中餘孽再次加害。這幾名女子是蕭綦親自從最優秀的間者中挑出,以侍女的身份貼身隨行,保護我的安全。
起初留下她們,隻是為了保護姑姑,然而肅清宮闈之後,我並沒有將她們召回王府。當時眾多老宮人被清查逐出,各處都添補了新人,這幾名侍女混在昭陽殿中,並沒有引起姑姑的注意。我與她們約定,除非事態緊急不得暴露身份;除我之外,不必遵從任何人號令。
連我自己都說不清,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防備姑姑。或許是因她一次次的試探,因她對我的戒心,抑或是我骨子裏的多疑和不安。
“屬下來遲,王妃受驚了!”龐癸帶人奔進殿來,“豫章王兵馬已接掌乾元殿戍衛,王爺與太子殿下正從東宮趕來。”
我看向他,顫聲道,“左相呢?”
“左相無恙,王夙大人暫且接掌禁軍,胡將軍奉命守護鎮國公府,未踏入府中半步。”龐癸壓低聲音,語帶喜色,“王妃勿憂,東宮大火是王爺將計就計,兩方人馬並無重大損傷。京中各處均無異動,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這短短四個字聽在耳中,勝過天籟仙音。
眼前一切漸漸虛浮旋轉起來,這才發覺,渾身冷汗早已濕了衣衫,涼涼貼在身上,透骨的冷。
有人上前扶住我,欲將我扶到椅上,剛邁出一步,腳下卻似踩入虛空,隻覺天旋地轉。
侍女驚慌喚我,一聲聲“王妃”,驚叫著“來人”。
大概是一時眩暈,我漸漸回過神來,隻覺她們大驚小怪。
所幸爹爹隻是領兵入宮,沒有貿然起事,倘若京中禁軍真與胡光烈的虎賁軍動手,那才是兩敗俱傷,不可挽回。姑姑自以為設下了高明的圈套,請君入甕,卻不知入甕的不是蕭綦,而是她自己。我已大概明白了是誰出賣姑姑——假如姑姑親眼看見她悉心保護的兒子,此刻站在蕭綦身邊,以勝利者的姿態向她炫耀,不知會是怎樣的感受。
火燒東宮,不過是混淆眾人耳目的一出戲,恰好遮掩了這一場凶險宮變,燒盡了琉璃宮闕,卻成就了豫章王護駕東宮,鐵血平叛的功勳。
“王妃可在殿中?”蕭綦的聲音遠遠從殿外傳來,如此焦切,全無素日的從容。
我有些慌亂,惟恐他看到我這個樣子,忙扶了侍女,勉力從椅中站起。
身子甫一動,驟然而至的痛楚似要將人撕開,腿間竟有熱流湧出……我軟軟向下滑墜,身旁侍女竟扶不住我……痛楚愈烈,我咬唇隱忍,隻覺熱流已順著雙腿淌下。
這是怎麼了,我跌俯在地,顫顫伸手揭起裙袂,入目一片猩紅!
殿門開處,蕭綦大步邁進來,一身甲胄雪亮。
“阿嫵——”他猛然頓住,目光瞬間凝結在我身上。
我惶然抬眸看他,不知該怎麼解釋眼下的狼狽,也不知這是怎麼回事……我沒有受傷,卻莫名的流血……
他的臉色變了,目光從那片猩紅轉到我臉上,滿目盡是驚痛。
“傳太醫,快傳太醫!”他匆匆抱起我,連聲音都在顫唞。
我勉強笑了笑,想叫他別怕,我沒有事。然而張了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倚在他懷中,全身越來越冷,眼前漸漸模糊。
帝王業 恨夭
胤曆二年九月,成宗皇帝崩於乾元殿。
天下舉哀,奉梓宮崇德殿,王公百官攜諸命婦齊集天極門外,縞素號慟,朝夕哭臨。翌日,頒遺詔,著太子子隆即位,豫章王蕭綦、鎮國公王藺、允德侯顧雍受命輔政。越五日,奉龍轝出宮,安梓宮於景陵,頒哀詔四境,上尊諡廟號,祗告郊廟社稷。
千百年後,留在史冊上的不過是這樣短短幾行文字,如同每一次皇位更替的背後,憑一支史官妙筆,削去了驚濤駭浪,血雨腥風,隻留字裏行間一派盛世太平。
而我,卻永遠無法忘記這一天的驚心動魄……更無法忘記,我在這天失去了我們的孩子。
徐姑姑含淚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太清醒,隻記得藥汁喂進口中,滿口濃澀辛辣的味道。仿佛聽得她說什麼“小產”,我卻怔怔回不過神來,茫然四顧,尋找蕭綦的身影。徐姑姑說王爺不能入內,刀兵之凶會與血光相衝,對我不吉。她話音未落,卻聽簾外摔簾裂屏,一片高低驚呼。蕭綦不顧眾人阻攔,麵色蒼白地衝進內室。徐姑姑慌忙阻攔,說著不吉之忌,他陡然暴怒,“無稽之談,都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