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段(1 / 2)

哪個,踩哪個,向來毫不含糊。昔年光彩奪人的三殿下,如今已是孑然潦倒,性命尚且捏在他人手裏,哪還有半分皇子威儀,回到這趨炎附勢的宮廷,隻怕是任人魚肉了。我心中艱澀,仍強顏笑道,“皇叔風塵勞頓,請先移駕尚源殿歇息,待景麟宮稍事整理,打點齊整了再搬過來,可好?”子澹微微一笑,唇邊竟牽出一絲細紋,更顯得那笑意淒涼,“如此便有勞王妃。”我默然別過頭去,曾經那樣親密的兩個人,如今已疏離得如同陌路。

忽見他身後轉出一名宮裝少婦,懷抱小小繈褓,走到我跟前,低頭垂頸,屈膝重重跪下。

“妾身蘇氏,拜見王妃。”這輕細語聲落入耳中,我怔住,竟有些回不過神。凝眸看去,見她身形窈窕,秀發如雲,那身粉錦貢緞的宮裝雖是上好的衣料,卻顯得有些舊了,頭上珠翠也極少……想來這幾年,子澹實在過得很是苦寒。我心裏刺痛,忙溫言道,“蘇夫人不必多禮。”

那女子緩緩抬頭,鵝蛋臉,新月眉,明眸含怯,紅唇輕抿,這張姣好的容顏熟悉得觸目驚心。

錦兒,蘇錦兒,侍妾蘇氏。

我萬萬沒有想到,為子澹誕下女兒的那名侍妾,竟是我在徽州遇劫失散的貼身俾女蘇錦兒。

錦兒隻望了我一眼,立刻低下頭去,目光與我相交一瞬,分明有瑩然淚光閃過,“王妃……”

我怔怔看她,又看向子澹,竟說不出話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子澹深深看我一眼,移開了目光,隻悵然一笑,“錦兒很是記掛你。”

阿越趨前一步,欲攙扶錦兒,她卻不肯起來。我忙俯身扶住她纖瘦肩頭,展顏微笑,眼前卻湧上水霧,“真的是你嗎,錦兒?”

“郡主,奴俾對不起你。”她終於抬起臉來,昔日豐潤如玉的臉龐已變得纖巧瘦削,眉目宛轉含愁,與從前判若兩人。

自從徽州遇劫,與她失散,那之後再沒有她的音訊。一別兩年,如今她竟帶著孩子,和子澹一起歸來。我怔怔看她,分明驚喜欣慰,卻又隱隱悲酸,半晌才輕輕歎道,“回來了就好。”

她懷中繈褓突然傳出嚶嚶哭聲,驀的驚醒我——眼前一切都已變了,我卻兀自沉溺於往日,分不清今夕何夕,渾然忘了眼下的處境!

原來這就是蕭綦給我的驚喜,這就是他要等來的人,他在等著看我如何應對舊人舊情,看我究竟是驚是喜……寒意絲絲侵來,凝結於心,隻餘無盡寒意。

“怎麼了,孩子可是凍著了?”我忙垂眸一笑,“先到暖閣歇著,再慢慢敘話不遲。”

子澹頷首一笑,目中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傷感,旋即歸於無形。

我匆匆轉身,低頭在前引路,不敢再看他,隻恐被他的目光洞穿了偽裝的笑顏。

進得暖閣,那孩子越發哭鬧,大概是餓了。

“宮裏有奶娘,傳奶娘來吧。”我看了看錦兒懷中繈褓,掉頭吩咐阿越,不知為何,竟不願多看那孩子一眼。錦兒忙道,“不勞奶娘,這孩子一直是我自己帶,也不慣生人。”他們竟連奶娘也沒有,真不知這些時日是如何過來的。錦兒抱了孩子去裏間喂奶,外間隻剩我和子澹,對坐無言。沉默片刻,我微笑道,“太皇太後已經給小郡主擬了名字,是單名一個玟字,皇叔若滿意,便可賜命了。”

子澹端了茶盞,修長蒼白的手指輕叩青瓷茶托,靜了半響,淡淡道,“她叫阿寶。”

我心口一緊,手上輕顫,盞中茶水幾乎潑濺出來。阿寶,他的女兒叫做阿寶……

“阿寶,你便叫做阿寶好了!”

“我才不要叫這麼難聽的名字,子隆哥哥討厭!”

“你既然扮作小丫頭,難道還能叫上陽郡主?”

“其實……阿寶也很好聽啊。”

“子澹你也不幫我!每次都是我扮丫頭,不玩了!”

“阿寶,阿寶,小氣鬼……”

那麼多年了,我竟還記得,他也記得。濃濃酸楚襲上鼻端,我霍然抬眸,淡淡道,“這個名字不好聽。”

昔年我們一起玩鬧,錦兒亦常常跟在左右,她豈能不明白這個名字的深意。哪個女子願意以另一個女子的昵稱為自己女兒命名,就算不能抗拒,心中也必然是不甘心的。“錦兒很好……”我望向子澹,眼中不覺已泛起淚水,“你,切莫辜負了她。”

子澹定定看我,唇畔漸漸浮現一抹蒼涼笑容,“他,待你可好?”

他終究還是問了不該問的話。我無奈地望住他,為何直到如今他還學不會機變自保,他可知這宮闈危機四伏,自己性命早已捏在他人手裏。我漠然起身,仿佛不曾聽見他方才之言,欠身道,“皇叔風塵勞頓,王儇不便叨擾,晚些時候再來探望。”

“王妃,奴婢已將一應衣飾用具送去景麟宮了,要不要再多撥些人過去侍候?”阿越一邊靈巧地幫我更衣梳妝,一邊低聲探問。

我閉上眼,“不必,就照常例辦。”

“是,那晚上宮宴,皇叔的席位也還是照舊安排?”

我略一點頭。

“蘇夫人身邊還是撥些奶娘嬤嬤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