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被驚嚇,也發出微弱的哭哼。
我連連退後數步,方斂定心神,撫著胸口,竟不敢看向那小小繈褓。
周遭宮燈搖曳,卻照不見我的麵容,隻有隱在陰影中,才覺得安全。
“王妃,太醫到了。”廖嬤嬤望向我身後,麵色驚疑。
聽得靴聲橐橐,我轉身看去——來的不隻是三名太醫,當先一人,卻是宋懷恩。
我倒抽一口涼氣,抬眸望向宋懷恩,堪堪對上他冷靜的目光。
這冷靜到近乎殘忍的目光,連死亡亦不能使之動容。
“太醫已到了,是否立即為小皇子診治,”宋懷恩低下頭去,“請王妃示下。”
我的目光緩緩自那三位太醫臉上掃過。
孫太醫、徐太醫、劉太醫,原來是他們。
連我亦不知道,這三位德高望重的國手,竟也是投效蕭綦的人。
蕭綦果然早已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若要讓一個初生的嬰兒夭折,還有誰比太醫更容易辦到?
這孩子,是生是死,隻在他們舉手之間。
宋懷恩一言不發,等待我的示下。
若我不允,他當如何?若我強行抱走孩子,一如最初的計劃,將他安全藏匿起來,然後又當如何?即便這孩子平安長大,等待他的命運又是如何?
冷汗涔涔而下,腦中混沌一片,再也想不下去,隻覺頹然無望,一路盤算到頭都是錯,錯,錯!可如何又算是對?恍惚十年,是非對錯,誰來為我分個清楚?
一名侍女匆匆步出內殿,跪下道,“啟稟王妃,皇後娘娘醒來了,詢問小殿下……”
“大膽!”宋懷恩斷喝,“廢後胡氏已為庶人,胡言犯上者,廷杖三十!”
侍女嚇得呆若木雞,連求饒也不會了,一旁侍衛當即上前將她拖出。
周遭宮女俱已驚駭得跪了一地,個個戰戰兢兢。
宋懷恩低頭,“請王妃速做決斷。”
我疲憊地閉上眼,在仇怨裏偷生,或是在無知無覺時死去,哪一種算是仁慈?如果終有一日,這個孩子將要帶來新的殺戮與動蕩,或許是蕭綦,或許是我的澈兒,總有一個人要與他為敵——那麼,我寧願這個人是我,寧願這殺孽由我來背負。
我的身體裏,留著一半皇族的血,和這個孩子相同的血。
就讓這血脈斷絕在我手中,一切歸零。
“請太醫為殿下診脈。”我轉身,一步步走向昭陽殿外。
步出殿外,夜色如墨,遠近殿閣的輪廓森然。
我緩緩回身,望向昭陽殿深處。
往事如雪山崩塌,轟然奔湧,將我湮沒。
曾經,我在這裏蹣跚學步,垂髫弄琴,承歡姑姑膝下;曾經,我在這裏初見子澹,兩小無猜,度過最純淨的年華;曾經,我在這裏接受賜婚,命運從此扭轉,踏上這條不可回頭的路;曾經,我在這裏拘禁了姑姑,背叛了親族,雙手第一次沾染鮮血;曾經,我在這裏看著謝皇後殉節托孤……今日,我在這裏,廢黜了子澹的皇後,處死了他的兒子。
巡邏侍衛驚起一群亂鴉,刮喇喇飛過宮牆。
鴉聲淒厲,聲聲如泣。
“徐姑姑……”我茫然喚道。
“王妃!”卻是宋懷恩的聲音。
我有些恍惚,側頭看他半晌,才記起徐姑姑並不在身邊。
他似乎在說著什麼,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扶了廊柱,我摸索著走了兩步,背靠涼沁沁的雕柱,緩緩滑坐在地上。
宋懷恩伸手來扶,想將我攙挽起來。
我搖頭,蜷起膝蓋,將臉深深埋在膝上。
很冷,很累,再沒有力氣說話,隻想就這樣睡去。
恍惚間,是誰的臂彎將我抱起來,有微微暖意,卻不是我熟悉的懷抱……蕭綦,你去了哪裏,怎麼這樣久了,還不回來。
前麵是熊熊火光,背後卻是萬丈深淵,進退都是凶險,恍惚似回到寧朔,再一次孤身高懸斷崖上,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遠遠向我伸出手來。
我不顧一切奔去,陡覺身子一空,急遽下墜。
“蕭綦!”我脫口驚呼,睜開眼,卻見繡幃低垂,晨光初透,哪裏有他的影子。
回憶起方才的夢境,周身卻是忽冷忽熱,汗透中衣。
我拂開幃簾,扶了床柱下地,阿越掀簾進來,忙為我披上外袍。
“我怎麼睡了這樣久。”我茫然走到窗下,推開長窗,清涼晨風撲麵而入。
阿越卷起垂簾,“哪裏久了,您夜半才回府,這才歇了兩個時辰不到。”
“那也太久了,眼下一刻也耽擱不起……”我驀的頓住,目光越過回廊九曲,直望見庭前那佇立的身影,“那是——”
“是宋大人。”阿越低聲回道,“昨夜護送王妃回府後,宋大人一直守在這裏,不曾離開。”
我怔怔半晌,不能開口。
那身影沐著晨光,仿佛金甲神兵一樣護衛在那裏。
我略略梳洗,綰起發髻,推門而出,走到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