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段(1 / 2)

滿仇恨的眼睛,我說不出話,任何言辭在此刻都變得無力。

這是我第一次不敢直視一個人的眼睛,在這樣的目光下,心底漸漸涼透。

“好好照看這幾個孩子,沒有我的令諭,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他們。”

俊文還在拚命掙紮,兩個嬤嬤幾乎拉他不住。

我倦極轉身,或許,我的確不該再出現在他的麵前。

身後嬤嬤一聲痛呼,我愕然轉身,見嬤嬤手腕鮮血淋漓,俊文已衝到我跟前,猛地撲向我。

“你害死了我娘!”俊文撲到我身上,五歲男孩子的力氣尚小,卻似瘋了一般朝我踢打。

侍衛趕來將他拎開,他仍踢打叫罵不已。

我被嬤嬤們扶起,冷汗如雨,胸口陣陣抽痛,幾乎讓我無法站立。

一旁的幼女被驚嚇到,放聲大哭,連帶那四歲的男孩子也哭鬧起來。

“不錯,我就是個大惡人。”我冷冷看他,“宋俊文,你若再吵鬧,我就殺了你弟弟;你若不肯吃飯,我就殺了你妹妹!”

俊文頓時呆了,臉色蒼白,胸口劇烈起伏,卻不再踢打。

我苦笑,轉頭再不看他,徑直離去。

遠處昭陽殿裏,燈火搖曳,隱隱有宮人身影往來。

自我記事以來,這昭陽殿還未曾冷清若此。

姑姑說,昭陽殿是世間最高貴美麗的囚籠。

宮女小心翼翼攙扶了我,“王妃可要回宮歇息?”

我仰頭看了看夜空中璀璨閃爍的河漢,一連數日都是如此晴空。

算來,以蕭綦行軍的迅疾,又無雨水阻斷,應當很快就能趕到了。

我再無遲疑,淡淡道,“去昭陽殿。”

胡瑤已經瘦得形銷骨立,木然坐在妝台前,披散了青絲,任由宮婢為她梳散頭發,準備就寢。

見了我,左右宮婢忙躬身行禮,無聲退了出去。

胡瑤回頭,木然看我一眼,癡癡笑了笑,神色漠然,兀自轉身呆望鏡中。

我走到她身後,從鏡子裏看她。

她不施脂粉的臉,在燈下越發青白,眼眶凹下,雙目黯淡如一潭死水。

曠寂幽暗的昭陽殿裏,隻有我與她,隔了一麵巨大的銅鏡,冷冷相對。

我伸手撩起她一縷發絲,穿過指間,如絲涼滑。她木然看著我無動於衷,正如宮人所言——皇後已經失了心智,終日緘默不言,除了皇上,再不認得旁人。

我揚起手,袖底短劍直抵上她修長脖頸,青鋒如水,映得她眉發皆碧。

鏡子裏,她寂如死水的瞳孔猛的收縮。

“還知道怕死,可見不是真正癡了。”我抿起唇角,似笑非笑。

胡瑤的神色變了,眸子一點點亮起來,冷如寒芒。

旁人相信她會心智全失,我卻不信。胡瑤和我是同一種人,縱然赴死也要睜著眼睛。

我不相信她會用這麼怯懦的方式來逃避,所謂心智全失,不過是她求生自保的法子。

她與子澹不同,她怕死,她還想活下去,或許還想向我複仇。

“胡光烈安然無恙,正隨王爺率軍回京。”我手中劍鋒逼近兩寸,貼上她肌膚,“胡氏忠心護主,前罪可免,往後富貴榮華無慮。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胡瑤定定看我,忽仰頭大笑,“替我恭賀王爺,恭賀他大業終成,江山一統……你們成就你們的帝業,我與皇上自去黃泉做一對清淨夫妻!自此恩怨兩清,永不相見!”

好一個恩怨兩清,永不相見。

知我者胡瑤,若非世事弄人,你我原該是知己。

我還劍入鞘,淡淡一笑,“黃泉路遠,用不著去那裏,你們也可做對清淨夫妻。”

胡瑤霍然睜眼看我。

“忘了你們的身份、姓氏、親族、過往,從今往後,世上再沒有胡瑤與子澹,隻有民間一對平常夫婦。”我凝視她,一字一句緩緩道,“諸般恩怨,盡歸前塵,山長水遠,無愛無憎。”

胡瑤站起來,身子微微發抖,“你不怕我會複仇,不怕留下後患,壞你們千秋大業?”

我微笑,“今日我能放你,他日自然也能殺你。”

她不語,目光如錐,仿佛想將我看個透徹。

我亦沉靜看她,看著這個被我奪去兒子的女人,這個將要帶走子澹,與他共赴餘生的女人。

“就算你放過我們,我也終生不會原諒你。”她倔強的仰起臉。

“我無需任何人原諒。”我笑了,麵對這樣一個通透的女子,反而可以坦然說出實話,“放你走,不過因為你是子澹的妻子。後半生江湖多艱,隻有你能陪伴守護在他身邊,也算替我了卻平生大憾。”

“你為了他,寧願背叛王爺?”胡瑤目光變幻,複雜莫明,“王爺豈會容你放走我們?”

我蹙眉,不願與她多做解釋,隻淡淡道,“王氏經營多年的根基,總還有些用處,就算王爺也未必能掌控一切。今晚之後,將會乾坤翻覆,帝後自有帝後的命運。你隻需記住,從此你再也不是胡瑤,他亦不是子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