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道上,走馬飛雪。
梨二坐在桌邊托著腮,看著麵前茶杯裏的碧湯在微風中輕輕顫抖,有點莫名。
這是一個用茅草和木板草草搭成的茶棚,茶棚外是飛雪季節,茶棚內卻隻是稍有些許寒意。在櫃後煮茶的少年穿得亦是單薄,一身灰白長衫,被風吹過時甚至可見其輕輕飄動。
梨二在這裏已經待了大半天了,她在等跟她一起出來的柳四柳兄弟。
柳兄弟叫什麼名字梨二並不知道,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聽說柳兄弟有三個姐姐,因此排行老四,所以她也就稱自己為梨二,因為在模糊的記憶中,她似乎還有個兄長的。
梨二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但這並不妨礙她和柳四成為朋友。她在一個山澗裏醒來的時候,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柳四,那時他正辛苦地用地上的枯枝點著火,想把凍僵的梨二暖醒,奈何冬日潮濕,枯枝半天不燃,隻冒出陣陣焦味,生生地把梨二給嗆醒了,但梨二覺得,柳四也算是她的恩人吧。
柳四也不客氣,接受了這個稱呼,他得意洋洋地受了幾聲後又貌似慷慨地說:“小兄弟,你還是叫我柳四哥罷了。”
梨二初次醒來,並不記得自己年歲幾何,卻十分明白,自己跟小兄弟並搭不上什麼邊,但既然柳四哥都這麼說了,她想著,柳四哥或是為了避嫌,故意稱自己為兄弟吧,因此乖巧應了。
梨二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待在這個落了薄薄一層雪的山澗裏,老實說,柳四哥也不知道,但他好歹還記得自己有三個姐姐,皆是住在眉山中,因此兩人便打算去眉山先找到其姐姐們再問個明白。
從山澗底到山澗上,又從山澗上找到人煙馬道,此間艱難隱去不表,好不容易到了眉山,柳四哥卻突然不見了。
等到了山腳下的茶棚,梨二向正在煮茶的老板問及柳四哥和柳家三個姐姐,老板看了看她,隻是歎了口氣,並不說話,拉了張椅子,叫她坐下喝茶。
這一坐就坐了大半天。
梨二無聊地托著腮,在想柳四哥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姐姐們,想起了前因後果,自然就把自己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病友給忘了。
她想想又覺得柳四哥既然是自己恩人,應該不會做這等事,必然不會隨便丟下自己的。
心中思緒反複,總覺得一陣煩躁,她拿起茶杯,一飲而盡,想要端起茶壺續茶時才發現,茶壺空空,一滴也無。
“老板,續茶…….”梨二心虛地回頭,因她身上其實是沒有錢的。老板從櫃後走了出來,端了一隻大銅壺,將往那白瓷小茶壺裏注茶。隨著老板白衣飄飄地走近,她猛然覺得比茶棚外的嚴寒更甚的一陣冷意襲來。她下意識抬頭一看,差點嚇得下巴都掉了。
隻見那老板雖然還穿著那灰白衣衫,但哪裏還是個少年,他頜上胡須明顯,側臉線條堅毅,儼然是個壯年人。
難道自己不注意時少年的父親來過把少年換了回去?再看另幾桌前靜靜坐著的幾個茶客毫無驚訝之意,甚至還笑眯眯地招呼著老板也來續茶,梨二搖了搖頭,懷疑起自己的記憶。隨著壯年漢子回到櫃後,她周圍的空氣又恢複了原來半冷不熱。
滾滾熱茶,她又盯著它的水霧發呆。
隻見那水霧細白似紗,上升之時又被微風吹得四散似霰,延展到快盡時尤其嫋嫋。
茶棚外飛雪已停,豔陽夕照。
“嘭”的一聲從櫃台傳來,梨二趕緊回頭去看,隻見那白衣老板扶著櫃台,額上豆大汗珠不斷流下,再看其麵容,哪裏還是剛剛的大漢,分明是一個麵滄須白的老頭。
梨二顧不得想是否是少年的爺爺又來看店,趕緊幾步走了過去,問道:“老伯,您這是怎麼了?”
那灰白衣衫的老頭擺了擺手,喘著氣,嘴裏什麼也不說,隻喊著熱。梨二這才發現,走到這個老伯旁邊,跟待在那個大漢近處一般,皆是比茶棚別處寒冷得多,但這陣寒冷跟剛剛的大漢周圍比起來,又不那麼明顯了。
“我扶您到外麵去?”
梨二想著是否是因為他煮茶待在滾滾沸水邊太熱,便扶著那老頭往外走。走到那茶棚外,老頭狀似舒爽地歎了口氣,她也是鬆了口氣,“您在外麵歇歇,我幫您拿張椅子出來,您的兒孫住在何處,可要我去替你尋來?”
梨二說著將老頭靠在柱上,自己往裏走,待拿了張椅子出來,刹那功夫老頭已消失不見,剛才所立之處隻餘一堆殘雪,她不禁驚呼出聲。
那一刹那,茶棚裏的溫度驟降,與外頭幾乎一致,茶壺口本來氤氳著的蒸汽也是突然凝結,複又消失了。
幾個茶客零零散散站起身來,互相寒暄幾句:“看來冬天馬上就要結束了。”“是啊。”
梨二想叫住他們問幾句話,誰知一回頭,連那幾個茶客也無影無蹤了。
茶棚內外,悄無聲息,梨二走到茶壺前摸了摸,竟已涼透,她又走到櫃台前,揭開那已經冷冰冰的大銅壺,發現那爐缸裏竟然半點柴火也無。
微風吹過,梨二打了個寒顫。
默了半天,梨二回頭,門口一襲煙青色的背影悄然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