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艾每天放學之後,穿一身醜到爆的藍白色運動衣校服,坐七站公交車回家。有時候運氣好有座位,大多數時候都是擠在下班和下課的人潮中,像罐頭裏的沙丁魚,呼吸著渾濁的空氣,腦海裏天馬行空地幻想著一幕又一幕散碎卻奇幻的場景。
看書,做白日夢,寫小說,這是少女簡艾對抗枯燥生活的唯一武器。她有一部繼父給的舊三星手機,可以用來上網碼字,她鑽進自己編織的故事裏,暫時逃離身邊的臭味和噪音。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別人隻看得到煙。
但是,簡艾幻想,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那麼一個人,感受到她內心的火焰。看見她的美好,她的溫柔,她那些萬花筒一般的小小夢想,以及對愛情的渴求。
這是高二的尾聲,因為從老家麥城搬到天都市來,首都麼,規矩大,轉校麻煩,簡艾耽擱了一年才上學,使得原本就普通的成績更加雪上加霜,而且在一堆十六七歲的小夥伴們中間,她真的很“老”。
她已經十八歲了,對前途一片迷惘,不知該做些什麼,怎麼做。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地,一天一天死水般地過下去……
簡艾的母親艾家燕,老公死得早,一個人在工廠做工,收入微薄,拉扯一個女兒,十分艱難。工廠倒閉,艾家燕沒了生計,愁得想跳江。幸而她年輕時頗有姿色,如今風韻猶存,老鄉幫忙,牽線搭橋,介紹她到天都市來,跟同樣死了老婆的盛強做一對半路夫妻。
盛強嗓門大,口臭,長得有些凶相,還有一個兒子,不算有錢人,說實話,當時艾家燕並不樂意嫁過來。她想問女兒的意見,可是話還沒出口,她被女兒的模樣震動了。
那一天,簡艾坐在公交車上,癡癡地看著壯觀的皇城氣派,那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廣場令她眼睛發光,嘴唇微張。
那是一個孩子熱切的渴望,站在繁華世界的入口,看花了眼。於是,艾家燕低下頭,咬咬牙,下了決心——嫁!
每天,簡艾回到家,放下書包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幫忙看店鋪。確切地說這不是她的家,而是繼父的家,她的生活就困在這條髒亂差的街道,對繁華的超級大都市光鮮亮麗的那一麵所知無幾。
這一帶雖然遠離市中心,因為有碼頭和一些工廠,有“土著”,也有外地打工仔,聚居了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人,熙熙攘攘,熱熱鬧鬧,做什麼生意的都有。比如繼父盛強,就是賣花的,雖然他長得滿臉橫肉,像個摧花狂魔,但不妨礙他借此謀生。
繼父盛強總是叼著煙,翹著二郎腿,坐在收銀台後麵玩手機,不時猥瑣地咧嘴笑,媽媽艾家燕不辭辛勞地裏裏外外忙著。
簡艾低著頭從堆滿各種鮮花的大桶中間狹窄的通道進入店鋪,上樓的通道在最裏麵。簡艾走過收銀台的時候,盛強習慣性地在她屁股上拍一下,咧著布滿煙漬,東倒西歪的黃牙對她大聲說:“乖女兒,去給我泡杯茶來,越濃越好!”
艾家燕皺眉,看女兒跑上樓,這才低聲斥責:“小艾不是小女孩了,別毛手毛腳的!”
盛強抖一抖煙灰,滿不在乎地說:“我當她是親女兒!當爹的摸摸女兒,有什麼大不了?”
艾家燕忍氣吞聲,不敢多言,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簡艾扔下書包,脫掉校服外套,抓起缺了一根齒的木梳將頭發梳理幾下,蹭蹭蹭跑下樓去幫母親照看店鋪。已是傍晚,如果花賣不掉,就得扔掉或者折價,所以這個時間艾家燕總是很心焦。媽媽不開心,女兒就想著為媽媽分憂。
在花店門口,簡艾低頭整理一個水桶裏的香水百合,把殘破的葉子小心修剪,快枯萎的花挑出來。一輛漆黑鋥亮,車輪圈漆成火紅色的保時捷911駛過,引擎的轟鳴聲整耳欲聾,掀起一陣塵土。
聽見跑車開過,簡艾頭也不抬,這兩年,江邊的舊碼頭區被開發成“江灣新天地”,住著不少時髦人士和年輕富豪,藝術家之類,常有豪華跑車穿過這片區域。一開始她還好奇地張望,日子長了,已經麻木。
奇怪,那輛保時捷滑出幾十米,突然刹車,往後退,一直退到簡艾跟前。她還渾然不覺,蹲在那裏整理鮮花。
駕駛人下車,一雙鋥亮的黑色牛津皮鞋出現在簡艾的視野裏,她站起來,公式化地招呼:“老板想買什麼花?”對,她嘴巴甜見到男人都叫老板,女人都叫美女,“一視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