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艾出門,疾步走到門廊下,騎上自行車,逃跑似的,一溜煙就沒了人影。直到全部課程考完,學校放假,這才到葉家去。張太太見到她,有些責怪的意思:“你這孩子,一向體貼,那天怎麼莫名其妙就跑了。”
簡艾苦笑,此事說來複雜,她也不知從何說起。
走到客廳,葉知秋戴著老花鏡,正在看本地中文報紙。聽見她問候,淡淡一句:“你來啦,坐吧。”
簡艾坐到葉知秋腳下地毯上,輕輕把報紙抽出,說:“我來給您念。”
“我以為你已忘記我這個老頭子。”
“哪裏,我在忙考試,人笨事皆難,不敢放鬆,考完試,跟熬過十年監牢出獄一樣。許多同學已趕去酒吧狂飲啤酒慶祝。”
“那你怎麼不同去?”
“我不在外麵喝酒,酒量淺,隻怕喝了酒,沒進胃裏,都進腦子裏了,被人拖到小巷子宰割都不知道。”
葉知秋笑:“叫我怎麼說你好呢?有些地方,你非常懂事,有時候,真是氣得我想打你板子。”
簡艾伸出手,說:“打吧,隻是別打腫了,我還要敲鍵盤寫小說呢。那天是我不對,那張照片觸及我的傷心事,急火攻心,一時六神無主,渾渾噩噩逃出。其實我騎車到公園,已經後悔,隻是沒臉回來道歉。”
葉知秋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上,嗔道:“你呀!真是小孩子脾性!”
簡艾順勢躺倒在地,大笑:“您不生氣了吧?”
“好啦,快起來吧,穿裙子也這麼大大咧咧,內褲都露出來啦。”葉知秋皺眉。
簡艾笑嘻嘻坐起,把裙子整理好,壓在膝蓋下,坐直身體,給葉知秋讀一篇副刊的文章,描述加拿大新移民和老華僑的衝突。
讀完,葉知秋問:“你覺得如何?”
“馬馬虎虎,觀點是不錯,可文筆很枯燥,若是我執筆,可以寫得更有趣。”
葉知秋笑說:“那你就寫,我等著看呢。”
簡艾誠實:“我也許有這個文筆,卻沒有這麼深刻的見識,還差些火候,得再沉澱些日子。”
“Jane,人生苦短,有些事,你覺得一定要等到成熟的時機才做,那是不對的。你不要等,而要試,沒有犯過錯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簡艾想一想,說:“我沒有犯錯的本錢,輸不起。”
葉知秋忽然握住她的手,很用力,說:“有我在。”
嗬……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男子,也總是抱著她說——放心,有我在。
簡艾落淚,滴在葉知秋手背上。葉知秋不知內情,還以為是為他落淚,心裏一軟,低聲說:“傻孩子……”
簡艾沒解釋,真是美麗的誤會,何苦讓老人不開心。擦幹眼淚,簡艾問:“今天看什麼書好?”
葉知秋卻從茶幾下麵抽出一本雜誌,說:“不如說說這張照片的故事。”
“啊!”簡艾驚呼!正是那本攝影雜誌。
石磊不在場,她心情比較鎮定,說:“其實我也有一本,不過藏在箱底,從未示人。您從哪裏得來?”
“石磊回國前送給我的,他本人酷愛翡翠,也收藏了幾件珍品。某次在瑞士日內瓦機場轉機,偶然看見書店內有這本雜誌,他很喜歡,雖然看不懂德語,也買下。”
簡艾說:“是,拍照片的攝影師,是我的朋友,他請我做模特,那時我少不更事,讓我做什麼都肯。”
她是指照片裁切得很巧妙,剛好在危險的胸部上緣,露出頸項鎖骨,給人一種下麵是全裸的錯覺。
葉知秋說:“你不必介意,這是很棒的藝術品,把你完美的五官顯現出來,翡翠綠和你皮膚的瓷白,搭配得天衣無縫。背景和發型也非常漂亮,有種油畫的厚重感,我很喜歡。你可有放大版的,可以加框裝裱,掛起來。”
簡艾真是小孩子心性,心晴轉瞬變化,眨眨眼,開玩笑:“原片我是有的,可是我當時沒穿衣服,隻有一塊布遮住三點哦,您心髒可好強健,能看那麼刺激的照片嗎?”
葉知秋笑得潑翻茶水,揉著胸口,指著簡艾說:“你呀!真是我的開心果!”
笑夠了,簡艾嚴肅起來,說:“其實,讓我大受刺激的,並不是照片本身,拍照的經曆非常愉快,我和攝影師至今仍維持著友誼。刺激我的,是翡翠。關於這條翡翠項鏈的故事,很複雜,現在我已有勇氣說出秘密,隻是,您有沒有耐性聽?”
“隻要是好故事,我總是有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