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寶玉笑道:“妹妹可是悶了?又發作起我來了。青天白日的,快別歪著,出去走動走動才好。”
黛玉起身對了鏡子理衣裳,道:“都走遍了,怪沒意思的。”
寶玉道:“咱們家來了個新客,是個積古的老人家,不如咱們去聽她說故事。”
見黛玉還懶懶的,便上前拉了她的手,走了出去。
黛玉甩手道:“越發沒了規矩。”又回頭叫人跟著。
寶玉笑道:“有我的丫鬟侍候呢。”又拉了她走。兩個嬤嬤低頭垂目,隻做看不見。
劉姥姥才吃了飯,拉了板兒走出道謝,便見炕上又坐了兩個金童玉女般的小人兒,正與鳳姐兒說笑,地下又侍立著兩個綾羅裹著的美人,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便見周瑞家的笑道:“可是姥姥的福氣?竟叫你見到了府裏的寶二爺與林姑娘,都是老太太心尖尖上的人物。”劉姥姥連忙行禮。
寶玉便笑到:“周姐姐說笑了,既是親戚,又是長輩,哪有教姥姥行禮的道理?”碧殊便上前扶了劉姥姥,又叫人搬了椅子,請劉姥姥坐了。黛玉見板兒生的可憐,便柔聲同他說話,又叫紅袖取了果子與他吃。板兒見林黛玉溫柔美麗,便從劉姥姥身後出來,答了幾句話,又拿果子吃。
劉姥姥活了一大把歲數,也算見多識廣的,隻撿大宅院中公子小姐沒聽過的田間鄉下的小事略說了幾件,便叫黛玉聽的津津有味。神往道:“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若是過上這樣的日子,也不枉此生。”
劉姥姥搖頭道:“真真是嬌養在深閨裏的姑娘,哪能知道我們的苦楚,怕你到了我們那兒,隻怕無地落腳呢。”又幾家窮苦人的境遇說了出來,最後腆著臉道:“若不是家裏連吃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越沒個盼頭,隻得奔了這兒來。”
鳳姐聽了,也是搖頭歎息一回,命平兒把昨兒那包銀子拿來,再拿一吊錢來,都送到劉姥姥的跟前,道:“這是二十兩銀子,暫且給這孩子做件冬衣罷。若不拿著,就真是怪我了。這錢雇車坐罷。無事隻管來逛逛,方是親戚們的意思。”劉姥姥忙起身謝過。
黛玉見了,便要擼手上的玉鐲子,寶玉見了,忙摁了她的手悄聲道:“這鐲子是老太太賞的,你隨意給人了,可怎麼說呢?再說這鐲子貴重,她們拿了去賣,怕再惹出禍患來。”便向綠殊使了眼色。
綠殊自從荷包裏取了兩個三錢重的金錁子來,遞到劉姥姥手中道:“也快過年了,給家裏的哥兒、姐兒做壓歲罷。”劉姥姥又是千恩萬謝了一番,方帶了板兒走了。
鳳姐便笑道:“你們兩個竟是菩薩,那兩個金錁子,怕是又十兩銀子——還不算工錢。”黛玉歎道:“隻是想著我那苦命的弟弟,若是活著,怕也這麼大了。”說著又抹眼淚。
寶玉道:“明明出來疏散心情,怎麼又哭了?”鳳姐也笑道:“了不得,在我這兒紅著眼睛出去,我又得挨上一頓罵。”又叫平兒打了水洗臉,安慰道:“做了善事,菩薩定會保佑他投個好人家,快別哭了。”將黛玉哄好,方放了兩人回賈母處。
兩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寶玉笑道:“如何?哭一回心裏舒坦了?”
黛玉便歎道:“想我平日總是歎自己不如意,如今想來命已經算好的了,若是托生在那樣的人家,又不知如何呢?”
寶玉笑道:“到了那樣的人家,自然有另一種活法,難道家裏窮困的,人都不活了不成?你看板兒,不也養了這麼大。”
黛玉笑道:“我領你的情,日後不再自苦了便是。”
寶玉道:“並不是為這個,我隻問你,都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想來賈府的窮親戚並不隻他一個,為何我們隻給他銀子呢?”
黛玉道:“自然是他找上門來,我們方知道的……”恍然大悟的望過來。
寶玉笑道:“正是這話,不管是你喜歡誰、親近誰,你不說出來、做出來,別人怎麼知道呢?”
黛玉點頭道:“往日裏別人都說我清高,我也懶怠著在接人待物上下功夫,如今想來,卻是我自誤了。”
寶玉笑道:“也不必改的太過,過於圓滑,反而失了真性情。”
回了賈母處,問了賈母還在午睡,便請了黛玉來自己屋裏坐,又叫人奉上熱飲。便見襲人進來道:“鴛鴦姐姐來問,昨兒老祖宗要給姑娘們的宮花,全叫二爺拿了回來,可賞夠了?等著給姑娘們送去呢。”
黛玉邊笑道:“都說你改了愛花兒,愛粉兒的毛病,如今又犯了?”
我笑道:“哪兒的事,昨天方進上來的時新宮花,老祖宗要給姐妹們分去。我想著:光送花未免太俗,便要了來,在帖子上寫幾個字,一起送去,也是雅事一樁。”便取了一個大匣子出來,打開道:“妹妹來看看,都是紅樓新出的,做的和真的一樣。”
林黛玉聽了“紅樓”二字,便知與我脫不了幹係,走上前來看。裏麵分了八隻錦盒,我便道:“咱們家的四個姑娘,鳳姐姐,大嫂子,寶姐姐和蓉兒媳婦。正好八個人。每隻花都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