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作詩的事兒,正騷到了湘雲的癢處,更是不亦樂乎的大說特說起來。

正說到興頭上,便聽見門外小丫鬟報道:“寶姑娘來了。”湘雲每次來,必先聽得寶釵又鬧了什麼笑話,是以“哼”了一聲,背過臉去。倒是黛玉少不得起身讓讓,神色也是淡淡的,隻道:“寶姐姐這麼早就起了?”

寶釵笑道,我昨兒回了媽那裏去,得了些好燕窩,想著妹妹春分、秋分後必犯咳嗽,正是妹妹用得著的,是以特給妹妹送了過來。

黛玉道:“想是寶姐姐不知道?我的咳嗽已停了幾年了,用不到這些,況且我的一應吃食補品莊子裏每月都有份例送來,很不必寶姐姐破費。”寶釵笑道:“總是我的一片心,妹妹要是不收,可是我的沒臉了。”黛玉見了,不好說什麼,便命雪雁倒茶。

湘雲一旁奇道:“寶姐姐不去老太太那裏看自家妹妹,倒跑到我們這兒小地方來,真真奇怪?”

寶釵忙笑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昨日見了新來的幾個姐妹,都是親近的,難不成隻和我家妹妹親近不成?”又過去拉了英蓮的手,笑道:“我見了這位姐妹尤為親切,倒像是從前見過似地。倒不知該叫姐姐還是妹妹?幾月的生日?”英蓮的臉色略微變了變,笑著說了生辰,倒是比寶釵還小上半年。

寶釵見了心裏有數,笑道:“原來竟是該叫妹妹的。”又拉著英蓮親親熱熱的說話,英蓮推脫不得,隻得陪著。寶釵又笑道:“妹妹顏色真是好的,連我看了都愛,可許了人家?”英蓮當時在薛家,因算半個屋裏人,薛姨媽等都不將她放在眼裏,凡事也不背著她,都叫她看盡了薛家的齷齪事。這些年在父母身邊,長了見識。倒也不是好欺負的。聽了把手抽出來,微微笑道:“寶姑娘說笑了,這些都是父母做主的,女孩兒家卻是不好說這些的。”寶釵並不大看得起英蓮,在隻當她還是個沒主意的,眼睛一轉,笑道:“無非是些姐妹們的玩笑話,不礙的。我哥哥倒是個好的,原先房裏有個心愛的,可惜沒了。如今這些年,身邊都沒個知冷知熱的。我媽前兒還說,要給哥哥討一位嫂子呢……”英蓮神色一冷,道:“姑娘太孟浪了,幾位嬤嬤快帶她回去好生養著罷。”

寶釵冷笑著起身道:“姑娘且如今得了意,倒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了,也不想想當年是誰救的姑娘……”英蓮想起前事,怒道:“我竟不知一個官家小姐又怎麼同一個皇商家的攪在了一起,難不成這世上的人都欠你的不成。”跟著寶釵來的幾個嬤嬤見寶釵越說越不成話,忙過來一手夾了她一邊,將她拖了出去,又道:“我們姑娘前幾天得了病,尚沒大好。有些糊塗了,姑娘且見諒。”

湘雲拉著黛玉冷笑道:“往常看著她還好,竟是個六國販駱駝的,成日裏不生出事來心裏頭難受。把咱們的臉都丟的盡了。”又向英蓮道:“園中姐妹除了她,都是好的。如今看在親戚情分上,也不好把她怎樣,姐姐別和她一邊見識,遠著她就是了。”黛玉也吩咐道:“寶姐姐既然病了,快將這些燕窩拿回去給她補身子罷。”底下的丫鬟笑著應了。

那兩個嬤嬤惱恨寶釵失了分寸,得罪了貴客,把她摔在屋子裏,兩人在外麵守著,又說風涼話。一個道:“果真是皇商出身,心裏沒個成算的,前次說玩兒話,得罪了鴛鴦姑娘,這次又得罪了甄姑娘。也不知道要幹什麼?”另一個道:“可不是?前次老太太把我們叫過去一頓罵,這次又不知要吃什麼排頭呢。”前一個又道:“倒不若早回了老太太,叫她自己擔著去,省著又拖累了咱們。”另一個道:“很是。”

寶釵在屋裏麵,本自後悔,又聽著這話,心裏頭發急,忙向鶯兒打了個眼色,鶯兒無奈歎了口氣,籠了幾兩碎銀子,出來笑道:“兩位嬤嬤莫生氣,姑娘也知道自己錯了,在屋裏頭悔著呢。這事情若露了出去,姑娘且不說,兩位嬤嬤也得擔個教養不利的過失不是?再說姑娘出了園子,你們還哪裏去找這樣又輕快、又體麵的差事去?到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寧人罷了。這幾錢銀子兩位嬤嬤出去吃酒,且消消氣罷。”那兩個婆子方走了。

寶釵在屋裏聽著,火氣又上來,低聲道:“都是香菱那死丫頭的錯,當日給我提鞋都不配,如今裝起什麼主子樣?早知道,當日就不應放了她出去才是,瞧我折磨不死她。”又氣恨了一回,去找薛姨媽商量對策。

薛姨媽聽了寶釵的話,恨道:“我怎麼生了你這個沒長腦子的?這樣的話你也說得出?香菱不管從前怎地,如今也是官家小姐了。又沒有把柄在我們手裏,把她惹急了,有你的好看的。”寶釵愁道:“早知當日留個身契好了,如今空口白牙的說,總是沒人信。又說我們想攀龍附鳳想瘋了呢。”薛姨媽道:“不如去她家試試口風?都十七了還沒定親,怕她父母也不是個把她放在心上的。”寶釵想著自己比英蓮尚大了半年,心裏不是個滋味。

第二日薛姨媽便厚著臉皮跑到了甄家落腳的小院,封氏早得了消息,晾了薛姨媽半日,方見了她。笑道:“昨兒的事我已知道了,雖是你家姑娘的錯,也沒個遷怒的理,隻是你仍回去好生管教著罷,若是得罪了別人,可不都像是我家好性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