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和緩了許多。飲了一口,又問道:“你們在這裏吃什麼好的呢?也不叫著我。”李紈忙笑道:“林丫頭弄了一點子烤肉來,隻是怕老祖宗吃了,不好克化。倒是有嫩嫩的烤魚,上麵刷了蜜,又甜又香的,老祖宗可要來一點子?”

賈母道:“倒也罷了。”李紈忙答應了,又要水洗手,親自去拿。賈母又道:“你們仍舊坐下說笑我聽。”又命李紈:“你也坐下,就如同我沒來的一樣才好,不然我就去了。”眾人聽了,方依次坐下,這李紈便挪到盡下邊。

一時寶玉又回來了,捧了一枝紅梅進來,向賈母請了安。賈母因問作何事了,眾人便說作詩。賈母道:“有作詩的,不如作些燈謎,大家正月裏好頑的。”眾人答應了。賈母又道:“前次你四妹妹的畫很好,可見是用了心,我已叫人裝裱好了,做成屏風,放置在大堂中。前兒齊國公夫人來還讚來著。我可要好好賞四丫頭。”惜春忙起身笑道:“不敢,都是二哥哥和姐妹們幫著,才這般快的,若單是孫女自己,不知要趕到猴年馬月去呢。”賈母越發歡喜,笑道:“既如此,便都有賞。”眾姐妹和寶玉都起身謝了。

說笑了一回,賈母便說:“這裏潮濕,你們別久坐,仔細受了潮濕。”眾人應了,湊擁著賈母出了來,一路上,賈母隻拉著寶琴說話,極為親近。寶釵隻在後麵冷眼看著,若是之前,自己必醋意大發,看不清狀況。如今看來,湘雲、寶琴、還有自己不果都是賈母給黛玉的擋箭牌。可笑自己當初為了爭寵,隻對著賈母、王夫人阿諛奉承,又白白破費了許多銀錢,寶釵的指甲掐進了手心裏,風水輪流轉,自己一定會等到那一天的。

說話之間,已出了園門,來至賈母房中。吃畢飯大家又說笑了一回。忽見薛姨媽也來了,說:“好大雪,一日也沒過來望候老太太。今日老太太倒不高興?正該賞雪才是。”賈母笑道:“何曾不高興!我找了他們姊妹們去頑了一會子,這些個丫頭都是好的,寶琴更認了玉兒做姐姐呢。”薛姨媽的目光掃過寶琴,笑道:“說起來,寶兒常助著我理家,也少有功夫去照看她妹妹,如今大姑娘幫著寶兒照顧她妹妹,卻是很好,她們姐妹也更和睦了。倒要多謝謝大姑娘才是。”賈母含笑道:“琴兒早給了我們太太做幹女兒,如今又是玉兒的妹妹,可不就是我的孫女了。談什麼照顧不照顧的?”因又說及寶琴生的比畫兒上還好,又細問他的年庚八字並家內景況。

薛姨媽度其意思,大約是要與寶玉求配,忙道:“可惜這孩子沒福,前年他父親就沒了。他從小兒見的世麵倒多,跟他父母四山五嶽都走遍了。他父親是好樂的,各處因有買賣,帶著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這裏,把他許了梅翰林的兒子,偏第二年他父親就辭世了,他母親又是痰症……”賈母歎息道:“這孩子是可憐的,可惜了。”又向姐妹們道:“你們以後可要多疼她些才是。”眾姐妹忙起身答應了。

薛姨媽又岔開話道:“昨日晚上,我原想著今日要和我們姨太太借一日園子,擺兩桌粗酒,請老太太賞雪的,又見老太太安息的早。我前兒聞得女兒說,老太太心下不大爽,因此今日也沒敢驚動。早知如此,我正該請。”

寶釵聽著又要費錢,臉色便帶出不樂來,賈母與薛姨媽都是成精的人物,哪裏看不出?賈母心中暗道:“果真是商家出身,上不得台麵。”薛姨媽臉色也不好,又說了一會子話,便帶著寶釵走了。賈母見兩人走了,又拉著幾個孫子孫女說了一會話,又要命李紈另設一處院子與寶琴住。

寶琴笑道:“老祖宗是疼我的,可是如今天寒地凍的,何苦又折騰下麵人收拾院子?再說,冬天裏一個人住著也冷清,老祖宗若是嫌著我了,隨便打發我到哪一個姐妹處住就是了。”惹得賈母笑道:“你這猴精,專會挑理,又招得人疼。隻是且到了年關,我這處來來往往的人多,吵得你倒休息不好,事也多,倒有照顧不到你的時候。”湘雲笑道:“老祖宗,林姐姐那裏有英蓮姐姐住著,不如叫琴兒住在我那裏,我和琴兒都是愛熱鬧的,倒投契,和林姐姐處也近便。”賈母聽了更是高興,便應下了。姐妹幾個都去幫著寶琴收拾屋子,也告辭了。

且說這邊薛姨媽帶著寶釵回了自己院子,便命寶釵跪下,怒道:“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一天不見,便又出了許多事情,倒叫我怎麼說才好?學的規矩又都忘了?難道再教你溫習一遍?今晚上你又擺出小家子氣給誰看?”寶釵慢慢道:“母親且不要動怒,且聽女兒解釋。”薛姨媽拍著椅子道:“且聽你有什麼辯解的?”

寶釵緩緩道:“太太可知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句話?”薛姨媽怒道:“你還不知道你母親我沒念過幾本書,別跟我拋書袋。”

寶釵笑道:“這話的意思是‘一個君子,辛辛苦苦成就了事業,留給後代的恩惠福祿,經過幾代人就消耗殆盡了’媽且尋思著?自榮國公賈源,倒寶玉一輩,恰是四代,到賈蘭一輩,可不是五代了?如今賈府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容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外麵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了,且看姨媽日日惦記咱們家的銀子,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