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三更的梆子早已敲過許久了,無星無月的蒼穹下,一片漆黑。亭台樓閣、滿園花木都已在這種黑暗中靜靜沉睡。隻剩下不時有一陣冷風嗚嗚咽咽地刮過樹梢,不知有多少黃葉顫抖著簌簌飄落。
韓夫人披了一件長衫,獨自對著跳動的燭火愣愣出神。梳妝台上,一隻小巧精致的錦盒已經打開,盒底鋪著的黃綢上蹲著一隻玉蟬。
一隻遍體碧綠通透的玉蟬。
韓夫人長長歎息一聲,終於把目光從燭火上移開。她又拿起了那隻玉蟬,用手指輕輕撫摩著。
多少個漫漫長夜裏,她已經憐惜地撫摩過成千上萬次。玉蟬帶著她的體溫,在燈下散發出淡淡的柔光。
她把玉蟬翻轉過來,在燈光的映照下,可以看見它的腹部刻著一個字。
一個清晰的“淩”字。
韓夫人閉上了眼睛,指尖漸漸顫抖起來。
她又陷入了回憶中。
二十一年前,衡陽姚家的大小姐姚青蕙遠嫁長沙,與韓家共結秦晉之好。
丈夫英俊儒雅、博學多才,韓姚兩家又是世交,她對這門親事談不上有什麼不滿意。
隻有一點很奇怪,成親兩個月來,每到夜晚丈夫總是找各種理由,回避著不與她同房。她忍著羞恥在婆婆麵前抱怨過幾回,可婆婆也總是支支吾吾著安慰她幾句就罷了。
她更加覺得奇怪。終於有一天,她偶然從幾個在內宅伺候多年的老仆人秘密聊天中聽到了兩個字:“天閹”。
她憤怒不已,感到了莫大的欺騙和羞辱。
離開韓家是不可能的事,這門親事本是利益聯姻,姚家已在逐步衰敗中,明裏暗裏都需要韓家的扶持。
她隻好在絕望痛苦中日漸沉淪。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一件對於一個百年世家來說絕對無法容忍的醜事。
但她終生不後悔。
永遠記得那是一個暴雨如注的傍晚,她帶著貼身丫鬟從郊外的桃花庵回來,道路太過泥濘,車馬無法再往前走了,隻好在一家小客棧裏留宿。
一個手持長劍、頭戴笠帽、說著外地口音的年輕人也跨進了客棧。笠帽取下,露出他精練有神的一雙眸子、風神俊朗的臉。
不知為什麼,看到他的眼睛,她心裏忽然輕輕地跳了幾下。
夜裏幾個地痞流氓闖進門來,原來他們窺見她年輕貌美,身邊又隻帶了個丫鬟、車夫,早就一路跟蹤要打她的主意。丫鬟和車夫都被打傷,高聲呼救中客棧裏的人都醒了,卻沒有人敢出來打抱不平。
驚惶掙紮中她被拖到了樓下,忽聽一聲厲喝“住手”,一道銀白的劍光閃過,一個人展動身形疾飛了過來。
她驚喜地回頭,是他。隻見他輕靈地揮舞長劍,衣袂帶風間,頃刻就將幾個流氓打得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客棧的掌櫃這時才走出來,叫夥計帶了她的丫鬟、車夫去後院治傷。
他走過來,關切的問道:“夫人,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臉色蒼白,方才極度的驚嚇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我扶你上去休息吧,睡醒了就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