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榮又拿起了繡繃,低下了頭:“那事兒挺複雜的,我嘴笨也說不清楚。反正,這府裏上上下下沒有不服她的,有她在,不管會發生什麼事呀,我們都覺得心裏很踏實。”
“哦”嶽天霖隨口答應了一聲,心裏卻有些不信,想一個年輕輕的女人家,縱然會識文斷字、繡繡花鳥,又能有多大的本事,能叫人敬佩成這樣?所謂“大事”,無非也是女人之間鬥鬥心眼的勝者罷了。
他轉念一想,小榮不過是個丫鬟,從小沒讀過書、出過遠門,見識有限得很,見到比自己強的女子自然就驚歎得不得了,也不足為奇。
他這麼一想,便覺得自己想的很對,見小榮揉了揉眼睛,就笑道:“你繡了這許久,歇一歇吧。”
小榮仍是沒有抬頭:“不能歇,韓家內宅的繡品很出名,少爺在外麵有很多關係要打點,這批活兒是要趕出來拿去送人的,今天就得交上去。連少奶奶有了身孕,白天管了家務,夜裏還點著燈繡到三更天呢,我怎麼能歇呢?”
嶽天霖愣了一下,歎道:“我隻道男人讀書、做工是苦差事,沒想到天下女子也是這麼辛苦,隻可惜我幫不了你。”
小榮笑道:“先生不用幫我,韓家不養閑人,這裏人人都是有活幹的。不過,韓家給的工錢、逢年過節的賞賜曆來都比別家多,從不虧待下人。自少奶奶當家後,又更添了一些,我很知足,辛苦也是我自己情願的。”
她停了一下,新撚了一根絲線細細地穿針,接著說道:“我聽說嶽先生的學問是很好的,少爺少奶奶都很敬重。我臨來時少奶奶囑咐了又囑咐,唯恐把你照顧得不周到。隻要先生在這裏做長久了,家裏的事都不用擔心,少爺自會為你考慮的。”
她又笑了笑:“隻是兩位小少爺才六七歲,正是淘氣的時候,恐怕不好管教。。。”
嶽天霖聽到她說“做長久了”四個字,心裏忽然感覺被刺痛,她後麵又說了些什麼,竟一個字也沒有聽見,恍惚中不由得長歎一聲:“功名緣薄,前途多舛,難道就這樣寄人籬下過一生嗎?”
“什麼?”小榮有些驚異地抬起了頭,她不太懂他說的話,但“寄人籬下”四個字是懂的,想了想便笑道:“我知道了,先生是讀書人,讀書人還是想做官的。可若是眼下隻能如此,傷心也沒有用,失望也沒有用,何不坦然接受了,再慢慢想辦法呢?”
嶽天霖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了明朗的笑容:“不錯,不錯,你說的很對,可歎我讀了多年書,倒沒有你看的破。”
小榮見他愉快了些,心裏也覺得高興,笑道:“我一個丫鬟,哪有什麼看的破看不破,這個道理也是少奶奶告訴我們的。她說就算是做下人,可做的好和做不好,那也是不一樣的,就算是看著再難的事,隻要肯去做,辦法總比困難多。”
夜寧人靜,嶽天霖獨自點起一雙紅燭,打算把在旅途中已撂下多日的《昭明文選》再溫習溫習。
小榮知道他的脾性,自晚飯後就不再到他屋裏來了,照例隻把洗漱的熱水放在了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