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整間屋子,如晶瑩的飛瀑流泉濺灑在臉上,引得眉眼輕笑。
側側不覺看見壯年時的沉香子在向她招手。不再是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沉香子容光煥發,疏笑瀟灑。她癡癡地坐下,仰麵看這個神奇的男子,舉起三尺青鋒在庭院中優雅揮舞。
黛顰橫波,顧盼流輝,宛如三十年前一場邂逅。在沉香子眼中,看見的是撫弄琴弦的愛妻。笙歌踏浪,持杯勸月,他乘了酒意為她舞劍,翩然欲飛。
有多久不曾有這般快意?沉香子舞到興處,忽然見到愛女伴了妻子淺笑,一般的嬌俏可人。是了,一家合聚,其樂融融,沒有比這更稱心的事。但是那玉麵朱唇的少年又是誰?慈悲地望著他,猶如直視前生。
沉香子隻覺一枕好夢,到了該蘇醒之時,匆匆收了酒意,他定睛看去,側兒扮了愛妻的模樣微笑地坐於床頭。詭異的香氣在屋中矜持漫步,驀地,像是發覺被風吹過了該經的路,急急地俯衝下來,靠向他的鼻端。
沉香子灑脫一笑,慶幸臨別這一刻他是清醒的。一個易容師的驕傲,不容許他在將死時被易容欺騙,縱然有天下奇香輔佐。但是他們的心意,他看得分明。一雙眸子牢牢地鎖住紫顏,良久,他最終闔上了眼。
可以去尋愛妻了,他記得她的模樣,一直如刀刻在心底。
沉香子唇角留笑,溘然長逝。屋外,一朵怒放的桃花因風而落,恍如淚滴。
輕別
沉香子去後,每日清晨紫顏必換了容顏,守在他墓前靜思。
時而狀貌豐偉,時而儒雅寡言,時而虯髯豪爽,時而威凜霸道。無數顏麵都是前一日苦心炮製的麵具,真真假假,隻須翻覆兩手。
“我贏過你了嗎,師父?”紫顏捫心自問,不得其解。斯人已去,再看不到他如何增減聲色,縱橫於九天之上。有時想起師父的自我解嘲,說他的命相該有大劫,可師父依舊我行我素,不去修改自身的相貌。
“是以師父會有今日之劫。”
紫顏看到了,他是想對天改命的那個,卻沒能為師父改命。他有點恨,為什麼隻想到學易容,卻沒有想到早日用它救人。聽到十師會的消息後,他一心隻在如何超越師父,卻忘了潛在身邊的危險。
是沉香子囿於宿命,還是他的想法太天真?
紫顏不知道。但他卻明白,從今之後,他不會再袖手旁觀。
這期間側側哀傷過度,不得不臥床靜養。等身子稍好些,她強撐著去上墳,看到紫顏一人默默坐在師父墓前。兩人相對無言,春風細細,卷過一些輕塵往事。
紫顏望了她憔悴的臉,不複是過去無憂的少女,遲疑了片刻,方道:“十師會……我……”側側知道他心中的猶豫,道:“你去吧!這裏我守著,爹臨走時不是期望由你去麼?”紫顏垂下頭勉強一笑:“我……代師父前去。”側側看著墳上青草,神情疏淡地道:“爹說了讓你去,不是代他去,在他眼中你青出於藍,已經勝過他。這是你一直盼望的事。”
紫顏緩緩搖頭,眼中竟有一分倦意:“不,我沒能贏他。若不是我不知好歹為你們易容,師父也許能多捱得幾日。他是了結心願才去的,要是遲些為他達成所願,說不定……”
於對的那一刻,做對的事,如今的他依舊稍顯稚嫩。
“不怪你。”側側揉去眼眶的溼潤,“與其讓爹每日鬱鬱寡歡地活著,不如那樣含笑而終。”說到這裏,她灰暗的臉上漸漸洋溢出光彩,仿佛涅槃重生,“十師會上,等你見著文繡坊的青鸞大師,請代我跟她說一聲,三年之後我要拜她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