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東西朕在位時連看一眼都不行,還改?除非將來朕能養出個孝子,幫朕修補修補。”
“那就幹脆自己寫本書,流傳於世,以正後名嘛!”對於恭妃的這句話,皇帝沒有用他的眼白來回應,因為他忽然覺得這個提議的可操作性——那是大大地!
按照約定俗成的標準,這自傳的頭一章一般都該從祖宗十八代開始說起,倘若祖上有點兒光榮事跡,那更是必然要大書特書一番。在這一點上,與那些絞盡腦汁想把自己祖宗寫得光輝一點兒的人比,皇帝可算是有著絕對優勢,家族榮耀史信手拈來拈得手都抽筋……不過壞也就壞在這過於輝煌上。
別說是什麼上三輩的官銜、功德與著作,就是隨便挑一個人的隨便一個方麵來說,那也是幾個大部頭的篇幅。這自己的正題還沒開始呢,就先砸了百十萬字下去,總覺得不太妥當。何況這些都是世人皆知的東西,在這上麵浪費筆墨,不僅不符合行文的詳略之法,還有點兒顯擺的嫌疑。所以,當皇帝仔細地把父親、祖父、曾祖的實錄翻了一遍後,發現實在無從精簡,最終隻得把自己祖上的名諱、諡號、在位時間從頭到尾羅列了一遍。這種像填人口登記表般的內容,實在與皇帝的本意南轅北轍。
第一章先這麼湊合過去,這第二章就該說主人公是怎麼降生的了,於是皇帝來到了樂寧宮。
皇宮這檔事兒 第三部分 皇宮這檔事兒17.自傳(2)
“皇上出生那會兒是大白天啊,哪能看見星星是什麼樣?”
“那祥雲呢?或者吉光之類的?”
“正午豔陽高照,連雲的影子都沒有,光線倒是很刺眼。”
“那哭聲似豹,身帶異寶這種……”
“皇上你在胡說什麼呢?哪有這種事!”
得了,看來懷胎十二個月、房中出神仙、天上落星星……那是一概沒有,但是作為一個帝王,這該算是最低級別的出生法吧!怎麼可以沒有呢?
“難道就沒一件能讓人印象深刻的事嗎?”皇帝望著太後那張古井無波的臉,絕望地歎道。
“印象深刻……倒也不是完全沒有……”
“哦?”皇帝又來精神了。
“記得那天本來天氣很好,皇上出生後卻忽然大雨傾盆,宮裏的排水道來不及排水,安妃當時住的柏霞宮又地勢偏低,直往裏麵倒灌水,哀家去看你們時還把裙子給弄髒了,那可是新做的,哀家心疼了好長時間呢!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不過……這聽起來,怎麼那麼像凶兆啊!皇帝回到禦書房後,反複思量了一番,還是想出了一個變廢為寶的方法,於是他就在自傳第二章的開頭處,如下寫道:
“朕出生之時,天降甘露,皇宮之內經雨水衝刷後無不清爽幹淨……”
第二章也算能馬馬虎虎對付了,於是皇帝又開始著手準備第三章,這就得說到少年時代了。一般來說,總得是少年老成、一早就有鴻鵠之誌比較說得過去,不過皇帝實在是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如此偉大過,所以還是決定先就地取材一下,激發激發靈感。
頭一站,還是太後的樂寧宮。
“不枉哀家養你一場啊,皇上你這回可是問對人嘍!”太後如是說,然後就開始口若懸河。可皇帝卻越聽心越涼——照太後的意思寫下去,還哪兒是他的自傳啊?根本就成了太後自己的回憶錄!
對於太後想要重點描述自己母性光輝的要求,皇帝是打算陽奉陰違的,而他的下一個目標就轉到了自己的童年玩伴身上,可是皇子的玩伴不僅少得可憐,指望從他們嘴裏聽到原汁原味的實話也頗有難度。伴讀,不靠譜;兄弟,昭暉這個‘山貓’遠在千裏之外不說,還肯定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那麼就隻剩千乘了。
“皇兄小時候的事啊……”豫林王支著腦袋瓜子想了一會兒,“記得臣弟小時候被皇兄和四哥教唆著去逗進貢來的仙鶴,結果被啄破了臉,被父皇狠狠罵了一頓。”
“誰讓你想這個了!朕是問朕以前有沒有做過什麼很優秀的事情?”
“優秀?……聞道堂的先生好像誇過皇兄動手能力特別強吧……”
“有這回事?”
“結果有次皇兄就拆了先生的椅子,表麵還弄得看不出來,害得先生摔閃了腰……”豫林王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啊!朕想起來了!後來父皇還讓侍衛把朕按在地上打,這事大哥也有份兒,朕都沒把他供出來,真是虧大了!”
回憶的匣子一打開,皇帝就跟豫林王絮絮叨叨地聊了一下午,從上樹掏鳥窩聊到下禦河撈魚,從扔蛤蟆惡心宮女聊到牽惡犬欺負內侍,聊得心情無比愉快,一直愉快到豫林王出了宮,皇帝才猛然想起來他的正事還沒幹呢。
唉……怎麼記憶裏全是插科打諢和找罵挨揍的事?想吹都吹不起來,還有比這更邪門兒的嗎?
第三章……瓶頸了,隻好先放一邊,把第四章籌劃一下。
過了少年期就進入了成年,這一章幾乎是所有自傳的重頭戲之所在,因為一個人到了這個時候,那些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這個觀那個觀的,差不多都定型了,何況皇帝此時一朝登基呼風喚雨指哪兒打哪兒,按理說正該是他最得意的黃金時代,不過——注意這個“按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