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靈的一番話讓顧北煬愣在原地,一雙深邃的眸子緊緊的盯著含香靈,緊抿的唇線緊繃著,額頭上的太陽穴隱隱跳動著,似乎在沉思著什麼。含香靈在他的麵前毫無怯懦,挺直了腰板,與之對視,正在看著對方,等待對方的回話。空氣裏的氣氛,好像一下子就凝固了,冰冷的感覺就如冬天裏的大風,迎麵吹來,深深地刮在臉上,就好像一把鋒利刀子刮在臉上,在細皮嫩肉的皮膚上,一刀一刀地刮著。顧北煬一時沉默了。過了良久,江林感覺對方太陽穴上的跳動,沒有那麼厲害了,許是隱忍了什麼。顧北煬那雙銳利的眼睛輕輕地掠過含香靈的臉,神情開始變得凝重而嚴肅,“含姑娘,就算你不願與朕說,朕也知道六皇子所有的行蹤。他現在所做的事情,是朕不願意看到的。”頓了頓,他又說,“自從在不久之前,他為了你闖進皇宮想要搶奪清雪活靈,為的就是救活你的那時開始,即便他戴著黑色麵罩,身穿一襲黑色的長衣,隻露出那雙明亮而深邃的眼睛,朕便一眼就能認出他來了。他是朕的親生骨肉,即便他在民間流落了那麼多年,即便朕已經有五年沒有見過他了,但他那雙跟他母親有著非常相似的眼睛,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含香靈淡淡的嗤笑了一聲,低眉間,掩蓋去那眼睛裏嘲諷的笑意,旋即抬頭,說道:“皇上,您這是在懊悔嗎?您這是在懺悔嗎?您這是在後悔傷害了北陌的母親和讓他流落在民間的而感到深深的愧疚嗎?”她的眼睛裏醞著嗜血的嘲諷,“皇上,對於這些,臣妾隻想說,您沒必要對這些感到後悔和愧疚。因為在顧北陌和他母親的心裏,你根本就不值得原諒!即便你多麼想彌補他,但是逝者已逝,已經沒有機會了。而且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五年,五年啊,一個可以讓很多人淡忘過去的時間,顧北陌卻因為母親的去世,滿腦子都是憤恨,帶著憤恨在破爛的大街小巷去乞討,受盡其他乞丐的欺負,持著那股憤恨的執拗活了下去。”顧北陌遺落在人間怎樣生活的方式,顧北煬一概不知。也是,在這五年裏顧北煬恨透了顧北陌的母親,認為他的母親不守婦道、與含香靈的父親相互勾結,想要爭權奪位。“對不起……朕對不起他……和他的母妃……都是因為朕輕信小人之言,不相信他們懷疑他們,在沒有尋找完整的證據證明他們有罪,就不分青紅皂白地下令追殺他們,逼死了封妃,害六皇子在民間吃盡了苦頭,這都是朕的錯,朕有罪啊!”顧北煬聲聲淒切地說著,眼裏滿是懊悔的悲傷。“所以,皇上,即便你是權威至高的九五之尊,即便你是一個父親,你或許是一個好皇帝,但不是一個好父親。哪個父親會讓自己兒子受盡苦難還那麼決絕的追殺自己最愛的女人的拜把子兄長,讓那位兄長的家族在一夜之間瞬間傾落,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害多少個家庭,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當年的封妃多麼看重黃南這個兄長,就如親人一樣地看重,可是你呢,你一道聖旨,瞬間讓在江湖上有那麼龐大地位的月門教主家族瞬間跌進地獄!!”每次一說到自己慘死的父親,含香靈的情緒就會控製不住,非常的想壯著膽子上前,狠狠地撕裂麵前這個嗜殺成性的顧北煬!可是她不能,她時時刻刻都告誡自己,在皇家人的眼裏,你這等平頭老百姓,是沒有資格支配你的命運和生活方式,甚至更沒有資格支配你的生命,草菅人命,濫殺無辜!你們這些老百姓的生命在皇家人的眼中,堅持低如草芥,卑賤如螻蟻。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每個人的生命和人生,一切都被眼前這個男人控製著。你沒有權利掙脫、也沒有資格辯解,隻有聽從這個權力至高無上的男人的旨意。他要你死你便死,他要你活,你便活。顧北煬眸色一緊,腳步踉蹌,微微向後退,一臉震驚的看著含香靈,不可思議的問道:“你是月門教老教主黃南的女兒?”含香靈不語,但嘴角輕輕勾著,那笑意就好像夜間出沒的精靈,發出詭異又陰森的笑容。顧北煬一看到這個笑容,深深的震驚了:“果然是黃南的女兒!”這下,含香靈也不顧及什麼身份的隱瞞了,大膽地承認:“對!你猜的沒錯,我就是黃南的女兒!”她步步逼近顧北煬,一雙明亮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對方,“怎麼,現在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感到害怕和更加愧疚了?!”顧北煬眼瞼一緊,眼睛眯了眯,看著對方,不言語。“都是因為你,害死了自己最親愛的女人和自己愛的兒子,這還少,甚至牽扯了最愛女人生前最看重的兄長,害她的兄長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讓他們與自己的妻子和兒女生生地分開了。”含香靈也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直接大聲吼著。都是因為麵前這個男人,讓她在十五歲及笄之年,沒有享受到婚假前父母親的陪送,卻親眼看著父親死在那群刺客的刀下,那幅血腥又痛心的畫麵,她永遠都不會忘!顧北煬鎮定下來,看著對方,眼裏不再是戒備和震驚,而是乞求的可憐,對,你沒有看過,一代的九五之尊,現在卻求著她,向當年的事情賠禮道歉。“對不起……我對不起封妃,對不起一個這麼愛我的女人;我更對不起你的父親,一個跟我和我最愛女人兄長的男人,我這一輩子最愧疚的就是他們兩個,而我的六兒,我一直都非常懊悔五年前的那個選擇。我知道這世界沒有後悔藥要吃,也不能讓時光倒流來重新做選擇。”說到這兒,顧北煬身體僵硬著,看樣子非常地痛苦,就好像這五年裏,他一直都在因為這件事情而感到痛苦,“你們可知道,在這五年裏,我的痛苦都來源於當年做出的選擇,加上日夜操勞國事導致,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恐怕會命不久矣。”含香靈微微一怔。顧北煬沒有自稱“朕”而是自稱“我”,這是讓含香靈感到驚訝的地方。這次,顧北煬並不是以一個皇帝的身份在跟她說話,而是以一個父親、愧疚之人、和相公的身份在說話嗎?可是,即便他已經道歉,逝者已逝也不能在挽回,可這五年來,顧北陌受的苦和自己受的傷,因為長久浸泡在水中,導致缺氧,腦子不太靈活,最後失憶,以前的事情都完全不記得,這屠殺家族的仇,她又怎麼能這般輕易說原諒就原諒,說解就解?!“我身體越來越差,行動裏越來越不好,我隻想在我有生之前,或者說,在我薨之前,希望能親眼再與我六兒見一次麵,即使他依舊都沒有原諒我,即使他依舊在想盡辦法想替他的母妃報仇,我也無怨無悔。我不會怪他們,但我隻想在我死之前能夠見他一麵,跟他說明,這五年來,我也不好過,每天都活在愧疚的海洋裏……”一個麵容蒼老,白發蒼蒼的老人,在麵對自己兒子這般痛恨自己,不管是誰,都是不好受吧。而身為一代的權位至高的皇帝,能放下身段去跟她說這些,想必也隻是在想找一個尋求原諒的寄托點,而身為顧北陌妻子的她,就是成為了這個寄托點。“我不知道這種痛苦的感覺,什麼才是一個盡頭……或許是在我死去的那一刻,都無法得到解脫。”顧北煬神情非常的悲傷,就好像一個老年時,沒有一個兒女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孤家老人一樣,那樣的孤單寂寞,直至落日完全變得灰暗的那一時。對方神情太過悲傷,讓含香靈的心裏忽然燃起一絲絲的同情,同情這個孤單的老人。可是不能,她遭遇的所有事情告訴她,這個皇宮裏的人,特別是趙芳華和麵前這個男人,她都不能原諒,而他們更不值得她去原諒。含香靈目光還是冷冷的,完全沒有一絲的溫度,“皇上,小女子在這裏願您安康。但您說的那些,我都不敢興趣。”一抹受傷的神態在顧北煬的眼中閃過,深深歎了口氣,感到無比的無奈和無助。顧北煬轉身,慢慢的、一步一步地往龍椅上走去,背後的身影非常的落寞。最後他終於走了上去,坐下,雙手撐在桌子上,一雙眸子的顏色不再是悲傷和落寞的,此時的眸色而是銳利的,如夜鷹一樣,有著危險性的存在。“那好,既然你不願意聽,那朕便不說了。”顧北煬盯著她道。含香靈愣住了。這轉換的會不會有點快?“既然你不想談這個話題,那我們就談談其他的話題吧。”顧北煬聲音輕輕的,卻夾帶不容抗拒的威嚴。含香靈開始警惕起來。她不知道對方為何在今天叫她過來,還遣散了周邊的奴才太監,一來就跟她說一些她不願意的聽的獨角戲中的話,現在又突然臉色這麼嚴肅地跟她說話,跟剛才的那個悲傷無助的老人判若兩人。“皇上,您今天叫臣妾過來想必不是因為剛才的那些話吧?”含香靈也不是傻子,這一看就看出來了。“你不肯說六皇子去了哪裏,也不想說他的下落。”顧北煬一副盡在他手中被掌控的樣子,“我知道他去了哪兒,去幹什麼,目的是什麼。”含香靈瞳孔微微睜大,一臉的不可置信。“他身上有麒麟玉玦吧?他是去尋找這麒麟玉玦背後隱藏的五十萬兵力的領袖人吧?”顧北煬神情非常淡定。含香靈這些更加震驚了,一時有些無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