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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他的前世,雍容華貴,身份不同一般,就是這個人吧。

他叫趙暘。

卿甫逐一掃過在座的賓客,他想從這些人的臉龐上辨認出誰是誰。從覲靈的說法中,這位與自己容貌一致的男子,生前與汪元量等臨安琴師關係密切,常在一起聚會。

鼓琴的,應該是汪元量,有汪元量的氣質,年齡也符合。一臉冷漠,悶聲喝酒的綠衫男子是誰呢?戲弄酒童,麵如冠玉的藍衫男子又是誰呢?另有一位縉紳打扮,不似琴師,卿甫便就不做猜測。

曲終,藍衫男子推開糾纏的酒姬,起身至琴案,正色撫琴彈奏。琴曲悲慷,一掃先前鼓琴者的清遠悠揚的風韻。

藍衫男子演奏的正是《瀟湘水雲》,卿甫對古琴曲沒有研究,但當初他寫《北望煙雲》時,曾特意去傾聽過,他認得旋律。

《瀟湘水雲》是浙派創始人郭楚望所作,為中國最著名的古琴曲之一,該曲於激烈處抑鬱激憤,指法如蛟龍翻滾,琴音如江濤如破竹。這首琴曲誕生於南宋末年,它誕生之後不久,北方鐵蹄南下,國破家亡,血染大地,該曲亦成為那個悲慘時代的控訴之聲。

琴聲在耳邊纏繞,跨越七百餘年,那麽古老又那麽熟悉。卿甫靜靜傾聽,目光掃過寂靜的庭院,落在亭軒一側的一株梅樹身上。

這是一株古梅,高大,茂盛,枝幹古拙,虯曲。

這是一株白梅,花瓣潔白如玉,盈盈柔美,香味清雅,十分喜人。

卿甫來到古梅邊,端詳著,端詳著,癡迷的,眷戀著,他再不想離去,靜靜地相伴。

琴聲遠逝,宴席已罷,黃金魚袋在夕陽下閃耀,宴席的主人走至白梅樹下,手撫樹幹,慨然歎息。夕陽下,他的身影與白梅的身影糾纏一起,在地上被拉得很長很長。

卿甫為白梅的香氣纏繞,倦倦睡去,無知無覺,他不知道他睡過了多少日夜,再次醒來時,他聽到一側亭軒的話語,偶有斷斷續續的蕭聲。那些群人仍在聚宴,正好聽到其中一人慷慨說:“若是到那九鼎淪陷之時,吾當以身殉國。”

卿甫望去,見站立者正是上次所見的青衫男子,在座唯有他慷慨呈詞,其餘人或黯然涕下,或神色呆滯。卿甫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這位器宇軒昂的男子,悶聲喝酒,一言不發。

北方的鐵蹄要南下抵達臨安了嗎?卿甫喃語。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卿甫仍是沈沈睡去,在梅香之中,他是那麽地安心,就仿佛懷抱著覲靈,心無雜念。

這千古的悠蕩歲月中,能有這一刻的安寧,是那麽恬靜。不知時光的流逝,當卿甫再次睜開眼睛,看到地上火焰在蔓延,卿甫驚詫地發覺他有了身軀,並且脖間的血汩汩湧出,但他沒有恐慌,沒有任何哀傷,是那麽的平靜。

手指沾染到血跡,茫然舉起,是碧綠色的,纏在指上,像液體的翡翠。

白梅在身上飄舞,落了一身,卿甫艱難地爬行,痛苦地將頭仰出,枕著血染的土地,凝視著頭上的梅樹,安然死去。

生命從那青白的臉上流逝,鮮血沿著土壤滲入梅樹的根係,還未凋零的時節,梅花如雪似淚,紛紛揚揚,風中飄絮。

死亡的感覺,是寂靜,是虛無。卿甫想,他樂意就這樣煙消雲散。

“卿甫!卿甫!”

嘶心裂肺的哭喊聲傳來,是誰在哭,在喚我?那麽的傷心,那麽的悲慟,使得我的心也隨之心悸,揪疼。

別哭了,不要哭,我的心好疼。

痛苦地睜開眼皮,落入眼中的是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覲靈,覲靈正抱著他痛哭。

“醒醒,卿甫,你醒醒!” 覲靈悲痛欲絕,淚入雨珠。

“覲靈……”

卿甫掙紮著,想爬起來,覲靈突然大力將他抱住,驚喜地大叫:“卿甫!卿甫!”卿甫虛弱地笑著,喃語:“我做了個夢,你把我喚醒了。”他想摸覲靈的淚臉,無奈沒有力氣,隻得憐惜說:“別哭,別哭。”

覲靈噙淚,低頭親吻卿甫。覲靈這一生從不曾如此激動與歡喜過,如果卿甫不能醒來,他想他哪也不去,就在這煙霧迷茫中永遠的陪伴。

卿甫想,他所遭遇的不是夢,那應該是屬於他的一段記憶,那是他的前世。

覲靈和卿甫進入“通道”後,卿甫便昏厥不醒,覲靈見到卿甫的樣子,慌亂無措,他想背負卿甫出去,又怕將卿甫的魂魄丟棄於這未可知的飄渺之所中。覲靈隻得等待,他等了好久,等了好久,在悔恨與絕望中抱住卿甫痛哭,好在卿甫終於還是醒來了。

暗香茶館的“通道”並不隻通往另一個時空的茶館,有時,也會通往進入者的前世記憶。

暗香浮動月黃昏 第十七章

卿甫告訴覲靈,他所夢見的恐怕是自己的前世,真如覲靈所說,他的前世生活於南宋末年,還是位王孫。

“我沒遇到你,覲靈,也許是你太早將我喚醒了。”卿甫從地上坐起,在煙霧中摟抱覲靈,微笑地講述他的離奇經曆。

“或許我沒留在你的記憶裏,你因此才想不起來。” 覲靈不解,即使卿甫的前世記憶裏,也沒有他的存在,他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