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高牆裏,空氣間傳出陣陣藥草味,今日天晴,藥婆們一大早就把庫房裏堆了整個冬季的藥材拿出來曬上,現下,又得趕著太陽下山之前,把藥材給收掇齊全。
屋裏,窗子全打開,幾道斜斜的陽光射進來,在紅磚地上鋪了幾片刺眼光亮。
文婆婆佝僂著背,坐在門邊的太師椅裏,臉上、手上的皺紋多到數不清,她在宮裏藥局待了快要一輩子,就這麼個方寸地,鎖住她幾十年的歲月光陰。
老一輩的禦醫、藥婆們都知道,當年,她爹爹文太醫多麼受先皇重視,若不是那年宮裏流行天花,文太醫被傳染上,或許文婆婆不會在後宮待這麼久。
文婆婆天資聰穎,打小沒了母親,成天跟在父親身邊打轉,久而久之便耳濡目染,對醫藥漸漸上手,長時間下來,讀過背過的藥書、對醫理的了解透徹,比禦醫們更上層樓。
隻是宮裏規矩,藥婆不能替貴人看病,否則別說那個三品兩品,就是黃馬褂兒也穿上了。
不大的楠木桌子邊,坐著一個宮女,年紀約莫三、四十,臉色蠟黃,雙眼注視著替自己把脈的女子。
那女子年紀很輕,約莫十五、六歲,身穿一襲月白色緞繡蝴蝶紋袍服,外罩嫩黃色琵琶金馬甲,頭發隻簡單地用了支雲鳳紋白玉簪給固定著。
她有雙清亮透澈、隱埋無數智慧的眼睛,會讓人聯想到炎炎夏日裏的清潭,她的皮膚白細柔嫩,像上好的羊脂白玉般,她一顰一笑,靜如皎月,燦如星辰,她很美,美得沉魚落雁、美得閉月羞花。
隻是……當她的左臉緩緩轉來,一塊碗大的暗紅色傷疤映躍入眼簾,破壞了她的無瑕美麗,當人們看見那塊長了肉芽,凹凸不平、猙獰可怖的傷痕時,總忍不住為她感到惋惜,就像拿起匣內上好的白玉碗,卻發現碗身缺了大口子。
那塊疤在她臉上已經很久,聽說那年宮裏發生大火,宮人搶救不及,才會留下這片觸目驚心。
她是靜璃公主曹璃,皇上的第十一個女兒,為已故德妃所出。
當今皇上育有十五名皇子、十七個帝姬,自從宰相沈知清的女兒沈麗華獲選入宮,帝心專寵,生下皇十五子念璋之後,再無喜訊傳出。
七年前,以賢德著稱的皇後仙逝,麗妃主持後宮,許多妃子被打入冷宮、或被賜死,公主們一個個往外遠送,或和親、或與邊關大臣聯姻,能在後宮生存的,都是與麗妃攀結交好之人。
而皇子當中,扣除夭折、昏庸無用者,皇長子因魘鎮之罪被貶為庶民,皇四子長期病弱,皇六子前年不知為何,竟成癡呆之人,目前僅餘皇十二子譽璋與麗妃所出之皇十五子念璋可承帝位。
當今朝廷病入膏肓,朝有宰相沈知清把持國政,廷有沈麗華專擅後宮。
皇帝昏聵,鎮日流連聲色犬馬,目不見大臣結黨營私、耳不聞貪官汙吏芻狗百姓。邊關連年征戰,朝廷用度無節,國庫虛空,百姓被年年高漲的賦稅所苦,流寇四竄、盜賊興起。
而官員們的大小奏章均送往宰相府,就是聖旨也大半是由沈知清擬妥,再請皇帝蓋上禦印。
天下早不知是曹家還是沈家的了。
院子裏的藥婆一個不仔細,打翻了篩子上的藥材,驚起兩隻停在牆頭的雀鳥,拍打著翅膀,撲翅飛了去。
「公主,我這病嚴重嗎?」宮女出聲。
曹璃鬆開手指,細瞧她的舌苔,她的脈象沉弱,麵色無華,病已久。
她輕聲問:「妳會不會經常覺得心悸、健忘?」
「是,就是這個症頭兒。」宮女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夜裏睡得好嗎?」
「睡不香、常作夢,常常睡到一半兒,天沒亮就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