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用大客已經整齊停列好了。
全體複員老兵出列了。團長、政委、政治部主任……一群軍官排成一隊,流水作業似的一個一個握手,一個一個敬禮。
團長走到我麵前時,我已經一臉淚水了,當然不止是我,全體複員老兵此時都是哽咽一片。
“哭?你還好意思哭?別人哭你不能哭!”團長一臉假慍。
“怎麼叫你留你就是不留,這會哭了?一點也不值得同情!”他還在說我,可這話,我越聽越想哭。
“令都下過了,你現在再哭我也不要你了!”團長說著,居然眼睛也溼潤了,嘴唇也微顫起來。
“逸銘,好好幹!在哪你都是我帶過的兵,到了地方更得給我爭氣。常‘回家’看看,咱這部隊就是你的家。你若在地方幹不好了,我罰你站軍姿!”團長說著說著,不由用手拭起了眼角。我早就在隊列裏哭成了淚人了,這會更是放聲大哭。
“是,我一定回到地方幹好,一定。我到哪都是您的兵!”我流著淚,咬著唇,認真的給團長保證。
“再給我敬個像樣點的軍禮!以後就看不到你這小鬼頭的軍禮了。”團長拍了拍我的肩,後退了一步。
“叭!”我一個立正,一個標準的軍禮。
這個軍禮,是我和團長老人家之間的秘密。
一年前,我還是個小新兵,剛剛下連,對部隊規矩不太懂,班長說了,見到軍官就得敬禮。有一天,我去團部出公差,團長當時騎著自行車,迎麵過來。這下可把我這個新兵嚇壞了,這可是團長啊,我手忙腳亂地對他敬了個禮。他老人家也被我這小新兵嚇了一跳,他哪想到一個新兵會對正在騎車的他敬禮啊,連忙跳下車子,差點還摔在地上,停穩後立刻還了我一個軍禮。禮畢後,我低頭從他身邊走過,他呢,一頭水霧一頭汗,一直給我行著注目禮,直到我拐彎。
事後,我問班長,如果見到騎車的軍官怎麼辦?班長說,問聲好就行了,不用敬禮。我一聽,這才知道自己鬧笑話了。
接下來的政委、主任,對我又是一番交待。
站長最後一個走到我麵前:“逸銘,誇你的話在部隊你也聽膩了,我隻說一句,回到地方,混得好告訴別人我是你站長,混不好,千萬不要說你是我帶的兵……”
我聽著,點著頭,抱著站長又哭了。
(160)
登車之際,所有的老兵幾乎一人抱著一個新兵大哭,這會兒不管平時關係多差的,有多少仇恨恩怨的,此時都不計前嫌了。
我身邊圍著好幾個新兵,當然我摟著的是江楠。
“銘——”江楠流著眼淚,摟緊我,嘴唇貼在我的脖子上,輕吻著我。
“不要忘記我,你不可以忘記我……”她反反複複地叮囑我。
“我愛你!”此時我也低著頭,埋在她的耳際。
趁所有人都在埋頭哭泣的瞬間,我輕啄了她的紅唇。
“到車上看!”江楠突然想起什麼,塞給我一本厚厚的日記本。
我應著,裝進了背包。
開始登車了。我第一個上去,所有的老兵,還在依依不舍。
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我看到江楠在窗下衝我招手。
隔著玻璃,我們五指相並。
突然江楠硬拉起車窗,她是想再摸摸我的手。
我也在車內狠命的拉,可是玻璃紋絲不動。
冰冷的大東北啊,早把玻璃給冰封住了。
“班長……班長……”江楠哭著,用手指很命地扣著窗戶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