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接茬,心裡頭彆扭。程先生趕緊打圓場,說:“對對,我早晨急匆匆來的,確實沒吃飯呢。小韻這是關心我,我這就去吃飯,伯父,回見。”

說完,卻不走,可憐巴巴看著我。

這是希望我送你?

我裝看不懂,爸爸卻催我:“去,送送人家去。”

我一咬牙,送他出門。

他走得很慢,仿佛想把從病房到電梯這段路走成北京到西藏的距離,一邊走,還一邊側著頭看我。

我心想你何必看得如此猥瑣,他忽然道:“你不謝謝我?”

我不解地抬頭,忽然意識到他是指偽裝曉月表哥這件事,於是道:“謝謝你幫我解圍。”想了想,補上,“下回不用了,爸爸好一點的時候我會告訴他真相。”

“什麼真相?”他問,“你是個同性戀的真相?”

我不說話。

“有些同性戀的父母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子女喜歡的是同性,你爸爸是老師,思想保守,未必能接受,何不瞞久一點?”他微微笑了起來,“你放心,這場戲我可以一直幫你演下去,隻要你願意,我可以有很多個單身的表妹。”

“不必,你還是回家關心你媽是否能接受吧。”

我語氣已經如此不善,他仍舊麵帶笑容,手搭在我肩膀,有些無奈地說:“你何必跟我客氣呢?我在追你。”

如此肉麻的話,就算當年他也沒說出來過。我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心裡卻明白這不過是糖衣炮彈。

當年再怎麼深情萬分,他對我下手也從來沒軟過。

深吸一口氣,我打算認認真真再拒絕一遍,沒想到他居然忽然灑脫一笑,就這麼走了。

一口氣憋在胸口,化作三聲咳嗽。

第二天出了父親的化驗結果。

我跟公司請了三天假,打算好好陪陪爸爸。工作交接得倉促,一上午電話不斷,請來的護工又遲遲不到位,真是手忙腳亂。

但更亂的,是我的心。

快十點的時候,我從住院部往門診樓去。爸爸稍微好了些,臉色雖然還是蒼白,但能透出些血色。他很為自己的傷口頭疼,盼著快些癒合出院,好繼續回學校帶他的研究生。

我也希望他快些癒合出院,這樣起碼證明,我所有的擔心,都是杞人憂天。

化驗視窗圍著一堆人,我過去的時候剛好正出結果。翻了翻,找到爸爸的,打開一看,各種資料皆有。有些熟悉的,能看得出是否健康,那些不熟悉的,卻著實讓我頭疼。

上輩子就吃了醫療知識缺乏的虧,沒想到這輩子居然又摔一跤。

我拿著各類化驗結果去找大夫,沒想到門診室門口患者家屬都圍成小圈子焦急等待著。隨便挑了個地方站著,偶爾不安地重新看一下手裡的單子,等叫號。

旁邊忽然傳來抽泣。

我轉過頭,旁邊的女人穿著暗綠羽絨服,袖口星星點點全是汙漬。她也不嫌,手指夾著袖口,一下一下抹眼淚。站在她左邊的男人扁著嘴,看起來要有四五十歲,頭髮蓬亂,也是眼眶通紅。

他們麵前蹲了個花白頭髮的老頭,手指縫裡夾著自己卷的香煙,哭幾聲,抽一口,再哭幾聲。

“剛出來的結果,胃癌,晚期。”身邊有人低聲跟我解釋。

我怔怔地盯著白髮老頭佝僂的身軀。

很怕我一會兒會變成他這個樣子。

除了接受結果,毫無辦法,接下來的時間,隻能看親人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深地陷入痛苦。

這也許是他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唯一一次盡興的哭泣。

這種時候尤其不想一個人麵對,胡思亂想會逼瘋自己。一會兒想如果爸爸沒有得病,我一定要光速辭職然後帶爸爸周遊世界;一會兒又想到爸爸如果得了病,我一定連電線杆子上的□□都不放過,為他尋醫求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