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鏗然落地,一早便知如此,真要求得證實,卻是一個千回百轉,諸般滋味上心頭。

當下轉回身去,走向白牆黑瓦的屋舍,那是他給她的隱居,最後的記憶。

走至門邊,沙曼停住腳步,回首望他,秀目含波,端莊綺麗如儀:“花七公子說過,萬念皆從頭,隻隨了澄澈本意來去,便莫愁前路無知己。陸小鳳,你何止十世修來的好福氣,輸給了他,我心服口服。”說罷,便再不看他,徑自向屋內去了。

像是知她會回頭,陸小鳳並未攔住她去路,見她如此,眸中清光便漸漸悠遠溫柔,伴了她嫋娜身影,送她遠離。

這個女子依然聰敏一如初見,該直麵的直麵,該放手的放手。

唇角輕揚,陸小鳳微笑起來。隨手替她掩了柴扉,又是一陣銅鈴輕響,似誰的釋懷,似誰的感激。

十(下)

他說,隻隨了澄澈本意來去,便莫愁前路無知己。

前路知己……雙飛彩翼陸小鳳幾時短過前路知己,遊戲江湖呼朋引伴,天下誰人不識君。

誰人不識君。

花滿樓,縱無人不識,坐擁三千弱水又怎樣,紅塵滾煉數十年辰光,陸小鳳隻求平生萬種情緣巧遇裏,能有一個你,隻有一個你。

修長指節撫上眉頭,一刹那,陸小鳳探明了自己這一顆心,究竟有怎樣的深度。不見底的深穀盡頭,隻那一人如月剪影,生生長流不息。

小樓……我已然悔不當初,這一路困厄思念全為報應,諸般神佛求遍仍不見你,所幸靈犀未斷,終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萬念從頭,澄澈本意……何為從頭,哪般本意?

是童稚的相逢麼?三歲稚齡,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襲雪衣,上前牽了他的手,軟軟喚他:“你叫陸小鳳?是陸伯伯的兒子麼?我叫花滿樓……”梨花淡香,在那一刻忽而溢滿心頭。

是七歲的絕望驚心?花滿樓顫唞了身子冷汗淋漓,偏偏用盡力氣抓住他衣袖,星眸黯淡深不見底,渺渺茫茫“望”向他,努力綻開一個微笑:“陸小鳳你不用太難過的,我很好。”生平頭一遭的心灰意冷,刹那間幕天席地。

還有十七歲上連心的滋味。一塊玉鎖,他貼身暖了這許多年,自身上摘下來係在花滿樓頸間,像是把心都係在他身上,也將一生的平安喜樂,煦暖溫柔圍在他身邊。彼時他道他是兄弟,兄弟,連心。

廿二歲的“袖雪”,廿七歲的隱居……半輩子的年月,他與他,天涯若比鄰。

何處是從頭……早注定了上窮碧落下黃泉,他都陪他去,又怎生忍受相思相望,不相親?

這一遭困厄輾轉,不過是要他看清楚,自己這一顆真心,究竟連結到誰身上去……

連心,連心……

默然半晌,陸小鳳驀地長身而起,一張俊顏溢滿了突如其來的錯愕與欣喜,生生愣在當場!

竟,竟會是這樣麼?

花滿樓……花滿樓!

慢慢轉回身,陸小鳳蘊了真氣,突然間提氣開聲,對了無鶯穀內萬丈春光放聲呐喊:“花滿樓……”霎時,百轉千回的呼喚在漫山遍野逐漸疊蕩成洶湧海潮,攜了刻骨深情,將一切忐忑抹去,悉數鐫刻上生死不渝。

瓦舍內沙曼聽得這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呼喚,燃燈的素手微微一頓,隨即舒展了唇角,勾勒出一個驚豔笑容。

她知他已洞悉了那玲瓏七竅的花公子所有玄機,不辜負他二人一生繾綣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