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離京

當冬天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飄落時,莊嚴的皇宮籠罩在漫天雪色之中,黃色的琉璃瓦鋪上了一層碎瓊亂玉,如煙如紗。

白雪飄落在蓮窗上,發出幾陣輕響。原本坐在案前批閱奏折的東越帝葉輕霄聞聲轉過頭來,看著緊閉的蓮窗出神。少傾,他放下手中的羊毫,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觸目所及之處一片銀白,更有幾片雪花隨風飄入,落在他的肩膀上。

突如其來的冷風使他那俊逸的臉輕輕顫動了下,他隨手拂去肩上的雪花,一雙鳳眼怔怔地看著如瓊珠密灑的天空,輕聲低喃:“下雪了……”

語畢,他慢慢垂下眼簾,把這片江山雪色隔絕在目光之外。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平息心中的痛。

又是一年早雪,距他登上皇位至今隻有兩年,他卻仿佛過了一輩子那麼長。自他登極後,雖不能說事事如意,卻也國泰民安。然而,偶爾在銅鏡中看見自己的模樣,總覺得自己的眼角眉梢之間都染滿了滄桑,不複當年的意氣風發。

縱然站在天下頂端,卻終有些東西是求不得……

正惆悵間,殿外響起了內侍雲順的聲音:“陛下,國師求見。”

葉輕霄回過神來,斂去眉宇間的憂鬱,又變回人前那威嚴的帝王。他轉目望向殿門,答道:“快請他進來。”

話聲剛落,便有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一身白色官服的國師墨以塵停在葉輕霄三步前,執禮甚恭:“臣墨以塵參見陛下。”

“以塵請起。”葉輕霄上前扶起墨以塵,含笑問道:“聽說你這幾天身體抱恙,怎麼不在府裏休息?”

在東越國建國之初,由於太祖得到了奧神教的幫助,所以太祖向奧神教教主霍千機許下了“共掌天下”的承諾。後來東越國設國師一職,由奧神教教主擔任,太祖每遇無法決斷之事,便讓國師祈天問卜,漸漸國師便成了朝中唯一能與皇帝權力抗衡的人。

到了東越國的第三任皇帝葉顯宗繼位時,為了預防霍家權重,他想方設法阻止霍家世襲國師一職,於是作了新的規定:東越國的國師既然是獻給神的人,就必須斷絕七情六欲,終身不娶。漸漸,繼任國師的已不再是奧神教的教主,而是千挑萬選的教徒。

如此經曆了數百年之後,由於曆代皇帝的刻意打壓,奧神教的勢力已大不如前,漸漸遠離朝政,後來的國師皆由朝中大臣擔任。

現任國師墨以塵曾是葉輕霄的幕僚,當葉輕霄在權力之爭浮沉時,他一直陪伴在側,兩人的交情自然不可言喻。在葉輕霄登基後,墨以塵便繼任國師。他們君臣同心,整肅朝政,使東越國庶物昌運。

今天葉輕霄在早朝時提出廢除國師必須斷絕七情六欲的祖製,把早朝鬧得人仰馬翻,葉輕霄早料到墨以塵會進宮勸說,而且以他們之間的默契,葉輕霄更知道他將會說什麼。

果然,等上茶的宮女退出之後,墨以塵便說道:“臣聽說陛下執意廢除國師必須禁絕七情的規定,和群臣鬧得不可開交。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葉輕霄聞言,輕聲歎息:“以塵,依你的聰明,應該明白當初這條規定是針對奧神教而設的。人無完人,完人必假。既然是人,又怎會沒有七情六欲?若不懂愛,又如何能愛天下人?”

“臣明白,但祖製不可違。陛下若因此事而與群臣離心,豈非得不償失?”墨以塵的眉間泛起一抹隱憂。自他繼任國師以來,他給人的感覺越來越清靈,往祭壇上一站,便如空穀仙苗一般。隻有葉輕霄明白,在那如仙如幻的外表下,隱藏著的是怎樣的滄桑。

“區區一件小事,又豈會使朕與群臣離心?你多慮了。”此時又一陣寒風襲來,讓人兩袖生寒。

墨以塵立刻拿起掛在一旁的狐裘,為葉輕霄披上,關切地問:“陛下既然開了窗,怎麼不披上狐裘?”

葉輕霄任由墨以塵為他係好領帶,不甚在意地說:“朕知道外麵下雪,便打開窗看看。”

墨以塵突然想起康王葉辰夕甍的那天,也是下著這樣的雪,一時竟無言。待緩過情緒,他才說道:“臣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然而七情不動與否對臣來說並無分別。陛下禦宇兩年便要廢除祖製,隻怕惹來群眾非議。”

葉輕霄直視墨以塵,那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以塵,什麼七情不動,欺人尚可,但你能自欺麼?朕知你從決定繼任國師那一刻開始便不會再回頭,薛淩雲亦明白你的心意。所以隻要你還當這個國師,他便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朕這麼做,隻是希望彌補你這個遺憾。”

墨以塵全身一震,隨即抿了抿唇,說道:“陛下應該明白,臣與他之間的鴻溝從來就不是因為臣當了國師。”

葉輕霄望向窗外,輕歎:“朕明白,但朕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勸。”

兩人沉默少頃,墨以塵又再說道:“陛下,再過不久便是臣一族的忌日,臣想回去拜祭族人。”

葉輕霄聞言,目中閃過一抹複雜情緒,卻瞬間掩去,他的聲音轉低,似在喃喃自語:“朕差點忘了這事,快到聖珈族的忌日了……”

他沉吟片刻,然後仿佛決定了什麼,轉目望向墨以塵:“自你族亡族以來,朕從不曾拜祭過你的族人。不如朕和你一起去吧!”